□叶倾城
期末考试前的倒数第二周,开了家长会。老师反复强调“三年级是小学阶段的分水岭”,挂出幻灯片:一个人三年级时候的年级排名与他大二时的年级排名几乎一样。家长们莫不触目心惊,回家后,鸡飞狗跳地带孩子复习。
我也不例外。语文英语都抄过背过默写过,数学做过几套卷子,转眼就到了周日的晚上,按惯例,女儿自己清理好书包后,早早上了床。她都睡着了,老师在QQ群里提醒:千万不要忘带作业本。我心里没谱,便到书房检视她乱得一塌糊涂的桌面,一本本收捡堆积如山的生词本、草稿本、奥数书……语文书?不至于课本都忘了装吧?还压在大叠纸张下面。我“噌”一下心头火起。
还有配套的练习册,也没装。其他课本倒是装在文件夹里,但整个文件夹被完整地扔在床上,离书包十万八千里。书包里,跟学习毫无关系的闲杂废物倒有一堆。
我气不打一处来,只想立刻给她个教训,三步两步进卧室,不顾她睡得正香,直接把她摇醒:“起来起来,你看你装的什么书包。”她睡眼惺忪睁不开,我强行把她抱起,脚不沾地拖到书房来:“自己看。”她揉着眼睛开始还想辩解,看到散乱的课本,不做声了。我暴跳如雷:“马上就要考试了,你心里在想什么?你为什么不上心到这种地步?”她不吭气,仍未完全清醒,人软软地站不住,老想往地上坠。
看她这样,我一时不忍,只能放她去睡觉,发狠话:“明天再查缺补漏,再有缺的我打你。”
第二天闹钟一响,我立刻催她:“刷牙洗脸清书包。”这一回,她自己发现漏了三份试卷。
我肺都要气炸了。吃完早饭出门,我又教训她几句。上了地铁后,她有点委屈地说:“我没有不上心。我很好地在复习,我做卷子一题都没错。语文错了的字词我都写了十遍。”是呀,当时我还表扬了她。那为什么会忘带课本、作业?她答不上来,眼看又要哭了。
我突然间想起另外一件事:上个月我去美国大使馆办签证,排队取指纹的时候,离我三四位处有位男士,可能是有手汗,一直按不成功。他急得把手在裤子上揩,又抓痒一样用力抓,想抓干净指缝间的汗。里面的工作人员递出一张纸巾来,他把手中的资料袋往地上一放,接过纸巾正正反反擦了好些遍。这一次,按上去了。看工作人员比出OK的手势,他兴致勃勃就往外走——队伍里的其他人都情不自禁喊他:“包,你的包。”他像没听见,听见也没想到跟自己有关,还往外走。倒是武警听见了:“这位先生,您的包。”他如梦初醒,赶紧回头抱起资料袋,连连“谢谢谢谢”,也不知道向谁。
如果他随身带的资料与我的差不多,那可全都是贵重文件:护照、户口本、毕业证、房产证……有些遗忘不能完全归咎于“不上心”吧?
我不知道女儿为何在关键时刻掉链子。也许大人看到的是即将来临的期末考试,小朋友看到的却是与考试一墙之隔的假期。我在暗暗计算她可能被扣的每一分,她却在设想假期里不容错过的每一秒。成年人有战场疲劳症,未成年人只会有过之而无不及,她搞不好早复习得不耐烦了,想这事赶紧了了最好。这是浮躁,我批评得对。但孩子毕竟是孩子,会犯孩子的错。事实上,年长她三十多岁的我,也未必能保证永不粗枝大叶呀。
地铁到站了,我拥抱她一下:“这一周好好复习。以后清书包一定要认真再认真哦,最好事先列个清单,一一对应。”
她点头:“我清完了你再检查一遍。下次肯定不会忘的。”
我松手,目送她自己刷卡出闸。
我知道她说的是心里话。我也知道下一次还会有遗忘。从真话到真实需要时间,说出离做到还有距离,有时,得留出遗忘的余地,还有疏忽、差错与恍惚。得叮咛,得帮助她培养好习惯,得帮她把最后一关。但下一次,不要再把她骂哭了。如果孩子生来就完美,那要妈妈还有什么用呢?
每一个从来不丢钥匙与钱的人,都是因为丢过钥匙与钱——比如我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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