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故事的故事
2016年04月20日  来源:齐鲁晚报
【PDF版】
   □魏翊恩
  为了听故事方便,我手机上下载了一个软件,想什么时候听就什么时候听,想听什么听什么……小时候听个故事就太难了,那时候听故事的事,现在真的就成了故事了。

  我非常喜欢收音机的故事频道。为了听故事方便,我手机上还下载了一个软件,想什么时候听就什么时候听,想听什么听什么,现代故事、历史故事、励志故事、鬼故事、神话故事等,过足了故事瘾。可小时候听个故事太难了,那时候听故事的事,现在真的就成了故事了。
  我的童年时代正赶上上世纪60年代,人们的物质生活条件很差,吃饭都是问题,文化生活极度匮乏,能讲故事(我们当地叫拉呱)的人屈指可数。记得有位卢姓的老人很擅长讲故事,可他不是我们生产队的,想听他的故事只能到星期天,还得被生产队长派到菜园里去干活才可能听他讲故事。这样的机会少之又少。一个星期天的早晨,我和几个伙伴被派到菜园里去推水车,队长的话音一落,我们几个就会心地笑了,疯了似的朝菜园跑去。后来听大人们说,队长还夸这帮孩子们真听话,以后星期天就让他们去推水车。队长哪里知道,我们的真实动力是想去听故事呢?
  菜园就在村后,不一会儿就跑到了。四个队的菜园是集中在一起的,东南西北四个方位各一个队。中间有一口直径两米多的水井,两块大青石盖在井口上,青石上面架着一部老式的水车。我们来不及欣赏田园风光,安上棍子就开始推起了水车。
  “爷爷,我们浇完了菜,就给我们拉个呱呗?”不知是谁刚开始干活就提出了要听呱,甜甜的声音里饱含着想听故事的恳求。“好啊,就知道你们想听呱。浇完了,就拉呱!”听到老人的热情回应,我们顿时来了精神,抓住棍子就推了起来。人动,水车转,水车链子和水车轮盘之间有节奏地发出响声来,水欢快地从水车筒里蹿了出来,跳过水簸箕,哗哗地向菜地里奔去。我们不由自主地加快了脚步,几乎就是小跑着推水车,水流太急,不一会儿就溢出了垄沟。看园的老人说:“小伙子们,心急吃不了热豆腐,悠着点推吧,活不是一下子就干完的,干啥也得有个韧劲。”在我们快速推水车的同时,井里的水位迅速下降,水车推得就没有那么轻松了。但是,为了听故事,我们脚步并没有放慢。汗水湿透了衣服,我们干脆脱掉上衣,光着膀子继续推。直到老人一声“好了,浇完了”,我们立马放下棍子,欢呼雀跃地朝园屋那里跑去,开始享用我们的精神大餐。
  “再拉个吧,再拉个吧。您拉得真好!”我们央求着,像一群嗷嗷待哺的饿透了的小鸟,张开了嘴。“那就再拉个,拉拉《千里眼》。就一个了啊,你们得回家吃饭。”就这样,我们又听了一个故事,才恋恋不舍地离开了菜园。心里还想,下次啥时候能再来推水车?
  邻家的二哥是个复员军人,当过八路军,参加过淮海战役,不知道啥原因,40多岁了,还是光棍一人,居无定所。可是他借住的住所,是个热闹的地方,尤其雨雪天和晚上去玩的人特别多。他平时不怎么讲他自己的事。大家就是到他那里聚聚,说些奇闻逸事,寻个开心。
  一次,生产队派我们两个去看高粱。他在头里走,我在后面跟着,不一会儿,他就走远了,我跑着追上他,“二哥,你走这么快啊?”他说:“这还快啊?我还没有放开脚步呢。我当兵那时候,一次急行军就一百多里,就是一路小跑。你看看我这腿……”说着他就挽起了裤子,小腿上的骨头透过肉皮清晰可辨,两块疙瘩肉好像安上去的。他说这是跑出来的。顿时,他的形象在我面前高大起来。多年之后,他变成了一个酒鬼,因酒致病,孤独离世。可是我对他仍心存崇拜。那天整整一下午,他给我拉了平时没有拉过的故事,拉了淮海战役有多惨烈,白天就在死人堆里打仗,晚上在死人堆里轮流眯会儿眼。我那时不知道淮海战役是怎么回事,就知道他真是个英雄。
  我们去看的这块高粱地离村三里多远,二哥到晚上还要看,所以他就傍晚回家,吃了晚饭再来。按要求,得等他来了我才能回家。二哥刚走,我就有点盼着他回来了。田野里,除了庄稼还是庄稼,连个人影都没有。风吹高粱,发出瑟瑟的声音,令人汗毛竖立。天色逐渐黑了下来,我突然想起二哥说的在死人堆里打仗的事,他那时候,天也是这么黑吗?不用怕,这里只有高粱。我安慰着自己。
  二哥终于回来了,我能回家了,心里有点小激动。夜色里,我沿着田间小路,几乎是小跑着往家奔去。正跑着,忽然发现西边不远的地方有一个黑影也在跑。我忽然想起,眼前这片地方叫“乱山冈子”,就是一个埋夭折的孩子的地方。附近张庄修金堤河大闸,电死的、摔死的几个南方人也埋在这里。我越想越怕,真的闹鬼了?我自己给自己打气,二哥在死人堆里能睡觉,我在这坟地里走走怕啥啊?听故事,给了我勇气。是鬼吗?我硬着头皮,停下脚步朝黑影望去,仔细一看,是树上折下的一个树枝!原来是自己吓唬自己。我顿时放松下来,心情也平静了,哼起小曲,迈开回家的步子。
  听故事有时很容易,碰上个爱讲故事的,说上几句好话,对方就会讲起来。可有时候是非常困难的。一到冬季,人们就爱凑到牛屋里用喂牛剩下的草渣烤火。一堆草渣子,先用麦秸引着,接下来,就是无休无止地冒烟,很快三间牛屋里就弥漫了带着牛粪味的浓烟。要想听故事,先过烟熏这一关。屋里有人呛得憋不住了,咳了起来。你听吧,咳嗽比赛这就开始了,此起彼伏,一声高过一声。这时谁也不想退出。外面冰天雪地,屋里还是温暖的,更重要的是还可以听故事。露着火星的草堆周围,挤满了猫着腰、双手捂着鼻子的人。有的实在撑不住了,流着眼泪跑出去,大喘一口气,撕心裂肺地咳嗽一阵,呼吸几口寒冷清新的空气,抹抹眼泪,擦擦鼻涕,转身再钻进牛屋里,挤到火堆旁,等待那听故事的愉快时刻。这个过程,真的很需要韧劲和毅力。几经进进出出,牛屋里剩下的人,才是忠实的听众。烟雾也慢慢退去,一大堆草渣子变成了一片带着火星的灰,那个喂牛的老大爷这才咳了两声,清了清嗓子,“在很久很久以前,有一个……”好戏终于开始了……

  本稿件所含文字、图片和音视频资料,版权均属齐鲁晚报所有,任何媒体、网站或个人未经授权不得转载,违者将依法追究责任。
网友为此稿件打分的平均分是:
齐鲁晚报多媒体数字版
按日期查阅
© 版权所有 齐鲁晚报
华光照排公司 提供技术服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