戒掉收藏
2016年05月25日  来源:齐鲁晚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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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杨建东
  我对子女说,我收藏了一辈子,手里也有些宝贝,说不定哪天我走了,你兄妹俩还有俺孙子“三分天下”。子女连眼皮也不抬,不屑地说,谁要那些破玩意儿?卖废品也不值钱。
  我的收藏爱好非老辈遗传。1966年我九岁,在街上捡传单、拾宣传品,书店出售一分钱一张的毛主席画片、样板戏画片,有几种我买几种。小学、中学的课本我都保存着,1974年上山下乡时知青们乱扔乱弃的生活用品、学习材料,我也收集起来装入箱子。我的藏品没有专题,又杂又乱。两千年前的残墓砖我捡走,20年前的票据我也留,那时我并不知道字典里有“收藏”这个词,只知道旧物件留作纪念,再过十年二十载之后它承载的历史分量比山还重。后来懂得“收藏”的含义了,我恍然大悟,原来我童年时代血液里就有了收藏的冲动。
  工作以后,每月20元工资,不买穿的,只买书,天文地理、鸡毛蒜皮的书都买。在旧货市场见清末民初和建国初期的破书就网罗着,有成堆的旧书就包圆。1982年我在微山县百货公司上班,一次清理仓库,我爬到墙角的一个破木架上,看到上面堆着一大堆旧书报,吹去上面的浮尘,竟是上世纪40年代至60年代的书报,有报纸百余张,还有印花税、旧币、粮票、购物票证等。我惊喜地拿给老保管看,他翻腾了一下说是老经理留下的。这些东西统统跟我回了家,真比唐僧取到真经还兴奋。1984年,《经济日报》发表我两篇稿件,介绍我收集古币、收藏革命先烈图片的经历。2006年我从文化部门退休后,张开翅膀在周围几市县的旧货市场飞来飞去,在滕州古玩城廉价买了30多个汉代陶器,清洗之后发现两个陶罐上刻着隶书文字,欣赏到子夜,差点搂着罐子睡觉。
  子女都是本科生,没点收藏爱好,他们幼儿时的小鞋、本子我都保存着。我多次引导他们步入收藏天地,以便子承父业、后继有人,他们俩口径一致:“谁要这些破玩意儿?说不定都有病菌。”妻子也常提醒我,弄这些破东西,你死了咋办?
  令我改变想法的是2008年,我和李老先生在县政协帮助写书,闲聊时他问,你收藏的三千件东西,子女喜欢吗?他们继承吗?咱都是快入土的人了,哪天眼一闭脚一蹬,岂不是给孩子留一堆废品?他讲了两个真事,他同事是老教师,一生写诗,一生藏书,老人死后,留下半屋古旧书,一天,老人的儿媳用车把书拉走了,直奔废品站。李老先生接着说,自己收藏了一些东西,一天,妻女拾掇房子把一部分书报卖了,他到家大怒,女儿委屈地说,这些东西不处理,俺姐妹俩反正以后也不留。他静心冥想,一声长叹。他推心置腹的话像一块块石头砸向我心窝,砸得我晕晕乎乎,晕劲过后,我清醒了。
  后来的两件事坚定了我终止收藏的决心。2010年8月,北京的老编辑陈先生的独生女来电话说老人作古了,留下许多古币珍品,问我要吗?或者能否帮忙介绍买主。我的老友啊,收藏一辈子,就这结局?一年春节前后,我在闹市的地摊上见到几本1959年版的旧书,一看名章,我认识这位老文化人,他的藏书怎么流落到了地摊上?我明白了,一阵伤心,掏钱买下。
  许多收藏者的爱好非上辈遗传,且后继无人,只有到了暮年或瘫在床上,才开始惦念藏品的归宿。年轻时见到喜欢的物件,不在乎价钱便喜滋滋地拿下,哪怕瞒着妻子甚至跟卖主再三讨价还价也要占为己有,图个爱好,图个乐趣,图个满足。如今想来,50多年的心血,来之不易的宝贝,子女连碰也不碰,我已垂暮,又有严重的心脑血管病,不定哪天就犯病,妻小处理这些遗物又不知价格,不处理吧,又是负担,光两千册旧书,卖废品时往楼下搬运就是个麻烦事,你说这不是祸及子孙吗?我牙一咬心一横,向妻子表决心,从此不再进新货,从此终止收藏。一生的心血、一生的爱好、一生的精神寄托,宛如奔驰的火车发现前面有障碍赶紧踩刹车,以免除严重后果。因身体不好,三年前我就在安排“后事”了,我把三千件“遗物”匡算了一下,列出名称、年代、价格和珍稀程度,尤其是我所经历的政治运动纪念物,匡算20万元,而后郑重地把清单给子女看,子女哈哈大笑道:别学电视鉴宝节目骗人了,多说了十倍!俺不要,您还是趁着清醒找拍卖行处理吧。我拿着清单,气也不是,哭也不是,骂也不是。
  人家退休后拿起毛笔、拾起鱼竿、摸起麻将、玩起收藏,而我却“改邪归正,看破红尘”,毅然放弃收藏。曾经在收藏路上艰难、投入、喜悦、获取,跋涉了五十多载,回顾蜿蜒的足迹,心中充满“富翁”的满足,人到暮年却要放弃一辈子的嗜好,心如刀绞。不过,现在偶见旧书、旧票据、小物件,十块八块钱的,我还拿走,即使是酒鬼戒酒也得慢慢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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