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家位于无锡的电动自行车生产企业,是全国多地招商局长主攻的目标。该企业生产的这款售价3000多元的电动自行车(左一),纯利润只有50元。 蔡宇丹 摄
江浙地区的土地开发强度已接近国际警戒线。
在劳动力和土地等要素价格上涨成为产业发展的瓶颈时,江浙地区实体经济面临产业外迁的窘境。在无锡,一家电动自行车制造企业的心声,从另一个视角让我们透视在新经济形势下企业的心情写照。
本报记者 蔡宇丹
新日为什么不跑掉
每年,陈开亚要接待二十来拨来自全国各地的招商局长。这些局长不外乎一个目的,来无锡挖墙脚的。
陈开亚是江苏新日电动车股份有限公司(以下简称新日)股东、新闻发言人兼总裁办主任。新日所在的无锡,有着中国最大的电动自行车产业集群,包括新日在内的雅迪、爱玛,还有新晋的小鸟,都是国内电动自行车响当当的品牌。
“我们不外迁。”陈开亚说,广东东莞、湖北襄阳、河南商丘等地,都想说服新日到当地建厂,土地不要钱,给你盖厂房,配套研发,前几年还给许诺二胎指标。为说服新日外迁,襄阳市委书记来无锡好几回。
陈开亚给来自山东的考察团说起这些招商大战时,一篇名为《不要让华为跑了》的文章正在网上流传一时。在深圳房价一年暴涨65%背景下,舆论普遍担心,若是连华为这样的企业都承受不了深圳的高地价、高房价,深圳的制造业会不会萎缩?深圳的竞争力会不会受到损害?
深圳是珠三角土地开发强度最高的城市,接近50%,而无锡是江苏省土地开发强度最高的城市,达32%,而国际标准开发强度警戒线是30%。高强度的开发使土地资源的使用几乎到了极致,留给产业成长的空间会越来越小。2010年江苏省国土开发强度研究报告显示,省会南京剩余开发空间仅为1.93%。
劳动力成本的增加是压在江浙制造企业头上的另一块巨石。
江苏省经信委副主任高清曾任常州市副市长,他对齐鲁晚报记者说,这几年,无锡、常州的大批企业转移到东南亚,在缅甸、越南,工人月工资才一百美金,而无锡、常州的产业工人,一个月没个五六千是留不住的。
在山东嘉祥,这里的手套产业最早就是浙江几家手套加工厂迁过来,带动发展起来的,如今成为中国最大的手套生产加工基地。但现在,连嘉祥当地的手套龙头企业也开始往人力成本更为低廉的新疆喀什投资办厂了。
在新日,最普通的产业工人一年工资5万左右,高的年收入三百万的也有。
那么,新日为什么不跑掉?
土地零出让,你敢去吗
“企业要不要外迁,当地产业链配套是否成熟,这是最关键因素。”陈开亚说。
据介绍,无锡电动自行车产能占到全国的三分之一到四分之一,做整车的企业100多家,做配套的300多家。除了不生产电池外,电动自行车的其他零配件在无锡都有。陈开亚解释,近年来环太湖地区执行史上最严厉环保政策,电池生产厂家根本无法在无锡落地,新日配套的电池就是从浙江进的货。
江苏省经信委副主任高清证实了陈开亚的说法,在产业配套上,外商给打的分,苏州、无锡所在的苏南是排全国第一的。像无锡为配套电动自行车产业,专门建立了国家级研发和质检公共服务平台,以降低企业成本。
而很多地方为了招商引资,土地甚至零出让。“但地价便宜与否,这只是一个一次性因素。”陈开亚说,安徽宣城来招商,地价很便宜,10万一亩,但怕就怕地方官一变,之前的许诺都没了。“企业还会担心,在开发区以内,这些来招商的官员许诺的政策能做到,但出了开发区能不能做到就要打问号了,这是一个普遍现象。”陈开亚说。
地方政府到底做什么
几年前,新日在无锡拿到的土地是38万元一亩。现在,同等地块价格涨到45万元一亩。但“企业选择到哪投资办厂,还要看营商环境。”陈开亚说,无锡虽然土地紧缺,但政府办事效率高,给企业提供的服务好,连企业幼儿园的问题都给解决,这点对企业的吸引力相当大。
无锡市经信委有一个24小时热线71580为企业解决问题,陈开亚打过5个电话,4个问题解决了,一个问题没解决但无锡市经信委也解释了原因,因为这个问题超越无锡市权限了。
陈开亚说,中国邮政集团在无锡开会,无锡市经信委的负责人把无锡市市长“绑架”了,让市长出面把中国邮政集团的领导拉到新日,帮助新日促成和国家邮政局的业务,中标了6000多辆邮政物流车。
“无锡的官不摆官架子,给你解决实际问题,随叫随到,这是因为长期以来,在无锡的企业界有一个不怕官的氛围。”陈开亚说,不给企业找事就是好政府,难得的是还帮助你。
“苏南的企业不怕政府,这是一个长期意识,有一个社会氛围在。”陪同山东考察团前往考察的江苏省经信委陈颖处长说,离无锡130多公里的南通就是中国近代著名实业家张謇的故乡,这些历史因素都对地方营商环境有潜移默化的影响。
江苏省经信委组织江苏名牌产品万里行,“这个月组织去山西搞活动,不收摊位费,企业住宿费、物流费都是江苏省财政补贴,企业只掏交通费,当然很积极。”陈颖说。
《不要让华为跑了》这篇文章则写道,“地方政府到底需要干什么?任正非给的是小学生式的指标:‘低成本、法治、不干预。’其它的,交给企业去做。”
而在打造产业集群上,“政府需要做的,是提高公共服务平台的质量。”聊城市民营经济发展局局长刘培哲对齐鲁晚报记者说,像去产能,把产业链做深做长,这是市场的事,让市场去配置资源,政府做好公共服务就好。
没地了,怎么办
企业对地方配套的重视不光体现在产业链上,还体现在住房、教育、养老、交通等民生问题上,而高房价高地价,会让实业和地产彻底走向对立面。《不要让华为跑了》一文中,就直言不讳地指出,“所谓的‘华为科技城’,只是想炒起地皮让华为人来买单,结果华为挥袖而去。”
陈开亚说,新日的老板是浙江人,其老家的地方政府也来动员老板把工厂迁回浙江,老板坚决不去,原因是浙江房价太高了,员工买不起房,没法安居。无锡的工业门槛虽然高,但房价不高,这一点,当地政府在调控房价上还是到位的,靠近地铁的楼盘均价才七八千,而无锡人均收入略高于南京,房价却是苏州的三分之一,南京的五分之一。
21世纪经济报道总结称,在新一轮卖地潮中,最热的城市南京、苏州都出自江苏。进入2016年以来,全国总价地王、单价地王以及溢价率超过100%的“三高”地块,扎堆出现在四个二线城市,南京据首,接着是苏州、合肥、杭州。
无锡市经信委副主任陈晓华对齐鲁晚报记者说,现在,受土地空间严重制约,苏南地区招商很难。无锡每年就5000亩—10000亩土地指标,所以要提高土地利用效率,腾笼换鸟,看单位建设用地产出水平,达到标准才给土地指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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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无锡是真的没有地了。”江苏省经信委陈颖处长说,随着劳动力和土地等要素价格上涨,企业承担不了,挤出效应明显,低端的、附加值低的产业要转移,倒逼当地产业升级。
陈颖向齐鲁晚报记者透露,现在江苏省经信委和江苏省国土厅正在研究低效用地再开发意见；另外,土地出让改为租赁制,五年内达到江苏省经信委要求的产业规模的话可以续签,达不到的退出。“很多产业黄金期也就十年二十年,江苏省通过这种弹性政策,来提高政府对产业调控的能力。”陈颖说。
媒体公开报道显示,今年江苏省两会上,一位来自开发区的政协委员表示,“过去招商引资,地方均以较为优惠的地价出让土地。但现在不少企业面临转型,对过去低价土地的回收和利用执行什么样的价格标准,目前没有任何规定。”
据江浙两省有关人士介绍,低端产业迁出后,将重点扶植物联网、集成电路等互联网、新技术、新材料等新兴行业。
但又一个现实问题摆在眼前,低的转移出去了,高的承接不了。“昆山还好点,沾了上海的光,可以承接上海转移出去的产能。”江苏省经信委有关人士告诉记者,上海作为一线城市,具有全国垄断性的行政、文化、人才聚集优势,未来上海发展服务业就有足够成长空间,但其他城市必须要面对上述这些转型难题。
为了扶植新兴产业,江苏省对手中的“宝宝”们极为优待。从人才引进方面来说,从上个月开始,无锡实施“太湖人才计划”重金砸人,像新兴产业创业领军人才最高奖励达1800万。此次山东考察团参观的无锡市华进半导体封装技术研发中心有限公司,地方政府就给了2亿资金支持。
一个牌照申请8年还在跑
但不做就没有未来
对于坚守在无锡的传统制造业,如何突破困境?新日无疑是一个样本。
据陈开亚透露,新日一年营收在50亿元,利润率百分之二点几,有的车型还亏本。他坦言,这两年实体企业压力特别大,一辆3000元电动自行车,纯利润只有50元。新日一年缴两个多亿的税,利润还没有纳的税多,这两年研发投入一直没有增加。
“为什么民企投资意愿下滑?”山东考察团的一位成员说,这是上级领导给他出的一个观察题,其实,不是民企投资意愿下滑,而是经营意愿下滑。新日的数据就能说明问题,因为实体经济的利润太薄了。
“其实,解决企业负担重最现实的办法是国家减税。”江苏省经信委陈雯处长说。但一直以来,国家在推动减税上力度并不大。
新日突破的方向是发展电动汽车。 “现在,新日正在申请高速电动车牌照,已经快到了收获期。”陈开亚说,这个牌照很难申请下来,新日已经跑了8年,到现在还未办下来；而且成立一个电动汽车公司,要上百亿资金,资金压力很大,“但不做我们就没有未来,必须去做这个事。”
尽管日子艰难,但新日还是将年营收的3.5%用于研发,目前拥有发明专利144项。现在,新日根据市场各地情况的不同,每年开发40多种型号的电动车。
“这叫微创新,根据细分市场的不同变化,对产品进行差异化改动,像江苏市场上的产品跟山东市场上的就是不一样的,江苏平原多,山东有丘陵。有的产品是专门带小孩上学的,有专供老头遛弯的,送快递和送水的也是不一样的,根据不同的需求进行不同的设计。”陈开亚说。
“中小企业研发出革命性产品,这个难,但可以做微创新。”惠民县李庄镇镇长霍清林说,中小企业的内生动力,都是从这些微创新诞生而来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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