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干道”里的芦笙恋歌
2017年01月05日  来源:齐鲁晚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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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崔秋立
  中学毕业,1976年的夏天,闷热,多雨,满大街是塑料布搭起的防震棚。毕业后,按要求都要上山下乡,接受再教育。
  有门子有路子的,想办法找理由留城。我们家没路子,我也没想去找路子。我是个“有理想”的人,正值“激情燃烧的岁月”,不愿留在城里,农村是广阔天地,期盼着在那“红梅,白雪,蓝天”里大有作为。
  唐山闹了地震,下乡的事暂时搁下来。年轻的人们无所事事,在昏黄的街灯下光着膀子下象棋,打扑克。
  这时街道大妈找到我,问想不想找点事做,去挖“干道”,也就是防空洞,有生活费,一天六毛。二话没说我答应了,闲着也是闲着,再说也不过就是当回泥瓦匠,我们有这技能,搬砖和泥不陌生。防空洞挖得最热闹的时候应该在1968年前后,珍宝岛那边枪声一响,上下都很紧张,似乎马上就要打大仗。老人家号召“深挖洞广积粮”“要准备打仗”。
  家家户户的门窗玻璃都贴上“米”字纸条,据说是防止炸弹炸碎玻璃伤着人。然后就开始挖洞。大小院子挖得狼藉一片,没个囫囵的。还好,我们院里的大人们有远见,也图省事,从花坛里下手,因此院子基本没有受损。那时,济南这泉城名不虚传,家家泉水,挖两三米就能出一口水井。我们院里挖了两米多就见了水,只能停下来,留下了能容下一个人的“猫耳洞”,挖出的土堆在院中间,孩子们乐开了花,有山有洞,地道战地雷战都可以玩。
  后来打仗的风声渐渐消停,大人们可不管孩子乐不乐,三两下把洞填了,恢复了院子的平坦。但街上的“干道”照挖。走在街上,放眼看去,隔不远就有一个工棚,那就是防空洞的出入口。棚子边堆着挖出来的土,并且总有一台马达不停地飞转,夜以继日地排水,这是济南的特色。清澈的泉水像一条小溪沿着路边哗哗流入下水道。
  没有人统计,这七八年,有多少立方水就这样白白流掉。当抽水机停下来时,天下闻名的趵突泉已经见了底。我顺利成为“干道”的挖掘工。一报到就领到一双旧胶靴,很兴奋,感觉比现在穿一双名牌皮鞋神气多了。那时都穷,多数同学连胶鞋都穿不上,何谈半筒的胶靴,下了雨光着脚丫子蹚水。有个同学家境好,大人给他买了一双胶靴,他就老盼着下雨,后来等不及了,干脆把家门前泼上两盆水,在湿地上显摆。我也有这种心态,领到胶靴后,青天白日的就蹬在脚上,在街巷里游逛。
  下了防空洞,才知道为什么叫“干道”,比我们院里的“猫耳洞”宽敞豪华多了,有近三米宽,而且四通八达,水泥墙,圈顶,挂着电灯,简直就像地下宫殿。要知道,当年城市有些小街巷就是几米宽,很多地方还没有路灯。但这干道阴冷潮湿,墙面上、地面上都渗着水,一锨一镐挖下来都是黄泥。这时才明白胶靴不是让你显摆的,没有胶靴没法干活儿。这活不轻快,很危险。挖几米,就打圈梁。几百斤的水泥圈梁全靠人往上挺,死沉,重量就像全压在你手上,每个人都必须使出全身的劲儿,到极限,才能把它弄上去,安妥。只要其中一人偷懒,那就必伤无疑。很让人憷头。但仿佛就是这么设计的,只要大家都拼死劲就出不了事。
  防空洞天天挖,没听说有人伤亡。我们的头儿姓徐,比我长几岁,都叫他老徐。已经挖了几年,是个老“干道”。在我当时看来,他是属于下乡赖着不走,混日子的那一类,有些瞧不起,不愿与其为伍。他也不爱和我们说话,歇着时独自点根儿金菊烟,吐两口烟圈。这天轮到我们上夜班,活不多,打上了几个圈梁,凌晨时就完工。但也不能离开,就坐在铁锨柄上打盹。老徐走得远了一些,好像是去撒尿。干道里是那么阴冷,沉寂,滴水声都听得见。就在这时,老徐去的方向飘来一曲歌声:“阿哥阿妹情谊长,好像流水日夜响,流水也会有时急,阿哥呀,永远在你的身旁。”声音不亮,但音很准,婉转起伏,一下沁入了我的心脾。打记事起听的就是铿锵的造反歌曲和高亢的颂歌,这种的曲子还没领略过。此曲只应天上有,没想到人间还有这么好听的歌,就像第一次吃冰激凌、沙其玛、狗不理包子一样,感官和心灵立即被征服。“老徐唱黄歌哪”,有人笑着说。歌骤然停了下来,不一会儿,老徐系着腰带回来,干道里又陷入沉寂。我很想听,却不好意思让他再唱,估计他也不肯,唱黄色歌曲毕竟算是个问题。
  没干了几个月,我就下乡去茄庄了,那旋律一直嵌在心上。后来,老电影重放,才知道歌名叫《婚誓》,是电影《芦笙恋歌》的插曲,一对男女在树林中荡着秋千,边荡边唱,那个时代里已算是很浪漫,被誉为“黄歌”不为怪。再后来,虽然有了《妹妹找哥泪花流》,有了《乡恋》,有了邓丽君,有了数不清的绵绵情歌,但这段歌声以及“干道”里当时的情景,还是让我难忘。直到现在,朋友相聚,喝多了酒,乱起来,抢过话筒,我想唱的还是这首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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