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镜睿 青岛第五十八中学
我是由姥姥、姥爷带大,享足了“隔辈亲”福气的小孩。从蘑菇头到马尾及背,入中学前的每个中午,在姥姥家那张不高的餐桌上,一张胖嘟嘟的圆圆脸都会凑在一只高底的白瓷碗前,滚滚的蒸气氤氲着她一脸的满足。
白瓷碗是包容并丰富的。幼儿园时我就养成了一个莫名其妙的习惯——米饭必须用开水泡开,上面再配上荤素口味。于是,这只碗盛过焖了三四个小时的大棒骨,盛过刚破晓时就开始腌制的蒸鱼,盛过被公交车从十几站路外颠簸载回的煎饺,盛过炒芸豆、煸白菜,盛过什锦蘑菇、辣拌干丝和小烤肉。遥远的颠簸、费神的搭配经姥爷之掌心,从姥姥手下流出,酸甜苦辣咸都费尽气力地在碗中终得相逢,成为美味。
有年姥姥摔了胳膊,用单手给我下了三天方便面。犹记初听要吃方便面,我开心极了。仿佛已看到那麻辣刺激的红油上漂浮着翠翠的香菜……不承想,姥姥费力地点上火,滚开了一锅水,只简单加了一些家常调料,最后卧上了一个荷包蛋。尽管白瓷碗里奶黄的面条上横卧着的那只荷包蛋颜色鲜白、汤汁清亮,但是,我却提不起任何兴趣,追着姥姥硬要她重做。姥姥不肯。
碗啊,你为什么不在我跺脚抹泪的时候告诉我,姥姥一直在尽力减少油炸方便面对我的危害,她为了那只打了石膏做不出丰盛菜肴的胳膊,已经急出满嘴水泡了呢?
白瓷碗是有颜色和声音的。入初中前在姥姥家的那十二年,姥爷一手包了买菜的活儿。他能够在整个城区的不同方位,一下子精准地找出优质且风味独特的食材。经年风雨的老店总有一位匠心巧手的老店主,姥爷总能找到他们,与他们建立起简单却坚固的默契。所有被姥爷相中的食材总能穿越中山路、火车站、老西镇,及时地跳进桌上那只高底白瓷碗中。姥爷每天用勒得青紫的老手拎回大包小包,一进门对姥姥的第一句话永远是“都得给嫚儿留着哇”!
白瓷碗盛满眷顾。五年级时,妈妈为了让年迈体弱的姥姥姥爷减些劳累,坚决地给我报名吃校内盒饭。中午那顿盒饭吃得我一肚子委屈,那只白瓷碗就一直在姥姥的厨灶间、在香气四溢的蒸锅中发出遥遥呼唤。终于放学了,熬了一天的我飞奔回家,撞开门就看见姥姥歪躺在沙发上抹泪,旁边的小餐桌上,白瓷碗里盛了满满一碗热气腾腾的泡饭,上面清亮的小菜叶上滚着几颗油珠,红红绿绿。它早就等在那里了,和为了我一顿饭而揪心了一整天的姥姥!
如今,姥姥家的白瓷碗早已在姥姥的手和丰盛的美味之间跳转成关于家恒久的等待。未来,无论我行至何方,它一定都会在原地等我,沉静而温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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