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乡间童年纪事

齐鲁晚报     2019年05月28日
  小时候在湖南乡下,没有什么特别好玩的去处,无非到晒谷坪打打闹闹,上红丘陵满山疯跑……大抵如此。而去田垄放鹅、捉螃蟹,算是一件有趣的事。
  七八岁之前,我随祖父母生活在湘南农村的一个小镇。因父母在外工作拿工资,小镇尽头队上的牛栏,我是只能站着远观的。眼巴巴地看着镇上的小孩打开牛栏门,赶出一头头哞哞直叫的黄牛、水牛,甩着手里的牛梢子,嘴里吆喝着,走过一段麻石街,穿过一片田垄,踏过一座石拱桥,向着远处的山岭长蛇似的爬去。更有胆大的孩子稳稳地骑在牛背上,双手一抖牛鼻绳,两腿一拍牛肚子,身子一耸一耸地往前拱,像个威风凛凛、即将远征的大将军,羡慕得我眼泪都要掉下来了。
  祖母见我委实可怜,便去集上捉来十几只毛茸茸的鹅崽,递给我一根细长的竹竿,打发我去田垄里放鹅。我终于找回了一丝平衡,欢天喜地赤足奔跑在光溜溜的麻石街上,赶着一群黄澄澄的鹅崽,盯着它们胖乎乎的屁股一摇一摆地挪上石拱桥。
  暖阳下的田垄,生长着大片绿油油的苜蓿草,在远处没入青黝黝的山坳。有些已开出淡紫色的小花,像天上的星星点缀其间。鹅崽扇着幼翅,撒着欢儿地钻进绿草丛里。一会儿,从不远处探出一个黄色的头,顶着脑门上一绺折断的苜蓿草,一张扁阔的嘴“嘎”一叫,惊慌失措地寻觅着自己的同伴。
  饱食的鹅崽蜷缩在绿色的草甸上,纷纷打起了盹儿。我偷出空闲,趴在旁边的石板桥上,一动不动,紧盯着清澈见底的浅水湾。几缕湿漉漉的丝草浮在水面,一只青褐色的螃蟹静静地潜伏在水底。上游游过来一群长条形的麦穗鱼,悠闲地围着丝草的根茎绕来绕去,不知危险已悄然逼近自己。水底的螃蟹立着的眼柄滴溜溜地转动,像两只四处扫射的探照灯。在它的大钳颤动一下,刚要扬起,横着身子爬过去捕食时,我猛地丢下一颗恶作剧的石子,溅起一朵幸灾乐祸的水花,彻底砸碎了螃蟹的念想。
  流动的清水冲刷了混沌的水面,阳光重新将水底照得透亮。麦穗鱼早已逃之夭夭,躲进洞穴的螃蟹却禁不住阳光的诱惑,再次钻出洞穴,慵懒地趴在水底,晒起了太阳。我搬起一块石板,蹑手蹑脚地溜下了水,悄悄地封住洞穴,猝不及防地抓向水里的螃蟹。正在美滋滋享受生活的螃蟹,被我拎出水面,晕头晕脑地成了我手中的玩物。我从草垛上扯下一根稻草,拨弄着螃蟹的大钳。螃蟹猛地夹住稻草,被我吊在半空中,一个劲儿地直晃荡,终于体力不支,四脚朝天摔在了草甸上。
  父亲回来时,偶尔也会陪我去放鹅、捉螃蟹。父亲高高地卷起裤腿,提着渔网下到水里。我沿着田埂,拎着水桶,赶着鹅崽,一路追随着父亲。
  父亲不时捞上一些鱼虾、泥鳅、黄鳝,竟然还有误打误撞、自投罗网的大螃蟹。我喜不自禁地捡拾着,突然听到父亲惨叫一声,跳着双脚蹿上了田埂,指着水里漂浮着的渔网,脸色煞白地连声对我说:"蛇……蛇……"一条水蛇钻出渔网,扭着身子掠过水面,看得我头皮一阵发麻……
  鹅崽一天天地长大。大鹅外貌清秀,体态丰腴,每天随我日出而去,日落而归。回来时,我的手里总拎着几只系着稻草的螃蟹,蹲在门前的青石板上研究大半天。
  转眼,我已到了上学的年龄,祖母与祖父在灶屋商量说:“孩子大了,该收心了,将鹅卖了吧。”祖父吧嗒着旱烟,沉吟一会儿,点了点头:“是啊,卖了吧。免得将来儿子怪罪!”提着一篮子青草,站在灶屋外的我,听得眼泪哗地就下来了。我飞跑到堂屋后的门廊,望着挤到跟前,伸着脖颈朝我“嘎嘎”直叫的大鹅,哽咽着对它们说:“大鹅啊大鹅,我不能再带你们去田垄了,最后给你们喂一次草吧……”
  第二天,祖母牵着我的小手,走在麻石街上,朝着上街的小学堂走去。我一步三回头,望着祖父挑着鹅笼,担着我的大鹅,朝着下街的集市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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