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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范宁
在我的记忆中,外婆早年居住的宽厚所街从远处俯瞰,就像上世纪八十年代流行的“上海民居”邮票里画的那样,密密麻麻,一座房挨着一座房,相似的红柱尖顶、青瓦白墙。老街坊们都明白,这里的四合院飘满了人间烟火,这里的街巷处处都是故事。
洪福叔是外婆在宽厚所街的老邻居,出生在上世纪五十年代初,在家中排行老四。据说,他的母亲临产前因腹痛去离家五六十米的茅坑如厕后,还没等站起身,洪福叔便哇哇临世了。
上天给了洪福叔不到一米六的个头、瘦弱的身板、黝黑的肌肤和贫困的家境,也赐予了他智慧的头脑。他十一二岁便无师自通,可以熟练地拆卸、组装半导体。等到八十年代,城区很多居民家看上了黑白电视,他又自制室外天线,帮大家把屏幕上的雪花点消除;谁家需要帮助清理机内灰尘,做做保养,他立马放下手中的活,随叫随到。
洪福叔三十五岁那年,经人介绍认识了福嫂——一个刚刚离过婚的女子。福嫂又矮又胖,肿眼泡,在一家合作社做营业员。洪福叔把她视若珍宝,短短数月,福嫂的脸上竟泛起了带着光泽的红晕,双手也细嫩了很多。
一年后,洪福叔像见到天使般挨家挨户相告:自己有女儿了!小姑娘的长相继承了两个人的特点:洪福叔的皮肤、福嫂的眼睛。因为不想让女儿再过穷日子,夫妻二人便给她取名:金金。金金上初二时暗恋上班里的一个男生,几次向对方表白遭到拒绝后,有些精神恍惚,初三没上完就无奈辍学。洪福叔把家中积蓄全部用来给孩子治病,不到一年,刚过五十的他已白发覆顶。
前年,得知我的父母要粉刷房屋,洪福叔二话不说,带着自己的木梯、排刷和工作服就赶了过来。他的干劲一点也不比青年人差,常常一个半天,除了中间喝几口水,一直在忙碌着。他干活时不太说话,需要什么工具也都是自己起身,从不指挥别人干这干那。父亲看到他被星星点点的白色墙粉“打扮”得一塌糊涂,让他下来洗洗时,他总是逗趣:脸白了,不用化妆了。
此后很长一段时间,父母都没能见到洪福叔,他的电话也停机。不久前偶遇另一位邻居得知,福嫂患了乳腺癌,雪上加霜的窘境让洪福叔不得不卖掉房子,另租他处,在照顾两个病号的同时,挤出时间给别人做些修理维持生计。
经过不断打听,父母终于找到了洪福叔的住处。我们前去探望时,洪福叔正戴着花镜,坐在小马扎上忙碌着。屋里大大小小、等待重生的电视机、洗衣机摆放了不少,却没有一件属于这个家庭。
洪福叔见到我们,笑得十分灿烂,连满脸皱纹都写着“欢迎”。他说福嫂又不顾劝说出去买菜了,她想要在最后的日子里,多为这个家出点力。金金最近的情绪表现还算稳定,已经找到了一份给人打下手的力气活。
从洪福叔家出来,我忽然想到由余华《活着》改编的那部电视剧,主题曲是这样的:“福贵啊,福贵,啥叫福贵,福在那平安,贵在滋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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