国王必须死
2016年06月15日 来源:
齐鲁晚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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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火锅
法国片子《我的国王》讲一个常见的两性关系失败的故事,托尼和乔治一见钟情,闪婚生子,在关系达到最快乐的顶点之后,一层又一层难堪的痛苦紧随而至,在最难以忍受的瞬间她选择用肉体的疼转移精神的疼,人为制造了一个滑雪事故。之后她在一个疗养院中度过漫长的康复期,为肉体和精神疗伤。
故事常见,讲述故事的方式有点别致,用两条平行线索交织讲述——一条线索是现在时,从恨开始:托尼自杀式自残,换来膝盖的严重伤害;一条线索是过去时,从爱开始:一见钟情,互相取悦,如火如荼。两条线索平行交织,一条线索从恨到平静,再到从容;一条线索从爱一路跌落到爱恨交织,再跌落到恨,下面还如深不见底的井,越来越抽象的黑,有恐高症的人被悬在井中。最愉悦的爱和最刻骨的恨同时并置,爱的两面性像毕加索的油画一样,从立体压缩成平面,像标本一样被呈现。
用电影来讲故事,视点是个有趣的事。最极端地使用视点的电影是《湖中女》,在一整部电影中,摄影机都模拟探案的侦探马洛的视点,而其真身只在一个镜像画面中出现过一次。大部分电影如果想在视点上做文章,一般都是比较温和的,故事的形式还是要服务于故事的内容,而不是脱离出来,独自成为电影最重要的审美点。比如说《我的国王》,电影的重心在女主托尼这里,观众所看到的,全部都是托尼的生活;如果有主观视点的镜头,那一定是托尼的;乔治从来不会在没有女主的情况下单独出现。经过这样的限制,我们就在最大程度上模拟地感受到了托尼的感受:乔治像国王一样统治了她的生活,热情像掀起的巨浪,开始她享受这眩晕的快感,后来恐惧于这巨浪的拍打,又无从逃避。最后,这巨浪忽然消失得无影无踪,沙滩上只留下碎石、贝壳。
使用这样的限制视点讲述的电影里,《阿黛尔的生活》是最出色的一部,它把所有的电影语言都使用起来,创造了一个阿黛尔的视点。观众能够突破一切障碍,进入阿黛尔的世界。一个不太明白自己的性取向的女孩,在尝试了和男孩不成功的约会之后,被充满魅惑力的艾玛捕获。艾玛成为她的世界里唯一的国王。观众和她一起体会到了爱情的欢乐,然后又一起体会到了失去爱情之后的创伤和不甘。这个欢乐和创伤都如此巨大、如此真实,完全淹没了在我自己世界里的“我”,以至于在短暂的时间里,我感到自己的大脑像被移植了一个被命名为“阿黛尔”的脑芯片。
在《阿黛尔的生活》和《我的国王》里,镜头永远不会越过主角去拍她们的爱人,如果她们不知道爱人在做什么,我们也不知道。我们知道的对方的情况,和主角一样多,也一样少。我们不知道对方为什么会爱,也不知道为什么ta不再爱,一个人和另一个人再亲密,也隔着一个跨不过去的银河系。这就是一个人在“爱”面前的卑微。而且,卡罗尔和特芮丝的爱情没有问题,有问题的是那个时代。20世纪50年代是她们唯一的敌人,战胜了这个敌人,她们就会永远在一起。真的是这样的吗?看了几千年的罗密欧朱丽叶、梁山伯祝英台,已经对这样的故事免疫。爱情最大的天敌,从来都不是在外部,而是它作为一个生命必然而有的自然消亡,就像一株植物、一个人,世界上的任何一个生物。
国王必须死,也不能不死。对他的爱死去了,自己的另一个部分才能够活过来。《阿黛尔的生活》里有两段音乐,第一段在阿黛尔初遇艾玛的时候,路边的流浪乐手像敲打心灵一样地在敲打着一个奇怪的乐器,阿黛尔不小心看到了艾玛,那个手就敲到了她的心上。第二段在电影的结尾,阿黛尔离开了艾玛的画展,她知道此生不可能再走进艾玛的世界,之前所有要了命的欢乐和满足都已经尽数清空,那流浪乐手又敲打起来。这就是爱情,有开始,也有结束,在狂喜中开始,在疼痛中结束。狂喜和疼痛互相抵消,归之于虚无。国王来过,国王现在死了。不再有国王的生活就这样开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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