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稚庐
上世纪40年代末,我上小学不久,受同学影响,耽迷上玩“洋画”。当年,物质匮乏,儿童生活尤为单调枯燥,玩洋画,成了孩子们娱情遣兴之乐。
清末时,外国人在中国建烟草工厂,如英美烟草公司、南洋兄弟烟草公司等,制成烟卷售于国人。烟卷远比旱烟、水烟味佳而便捷,吸烟者遂纷纷弃烟袋锅、水烟壶,转而吸烟卷。因是舶来品,故称“洋烟卷”。一盒装10支,商标五花八门。外商为吸引顾客,凡上、中等香烟里,每盒都附有一张长约二寸、宽一寸多的硬纸彩色画片。画笔精致,印制讲究,随烟奉送,人们把它叫“洋画儿”。画片内容,形形色色,美不胜收。大致有历史人物、成语典故、古典文学、市井风情、民间故事、名胜古迹、戏曲百出、儿童游戏等,可谓“观古今于须臾,抚四海于一瞬”。
吸烟的人,一般不欣赏洋画,随手丢与儿童。我便从家长、亲友、世交、邻居那里淘洋画,日久天长,集腋成裘,兴趣愈浓。往往与同学各出所有,互相炫耀,自夸自赞。“老刀牌”和“红锡包”里的水浒人物很精美,当有了“黑旋风李逵”、“豹子头林冲”、“鼓上蚤时迁”等十几张后,得陇望蜀,进而思集全套108张,其中“及时雨宋江”十分罕见,须用二十张换一张,某次我与西邻小友换了一张,高兴得我早晨一睁眼先看“及时雨”。还有哄传一时之说:谁能把“黄金龙”香烟里的“封神榜人物”128张集全,可换黄金一两。“黄金龙”一盒六角,能买十二斤面粉,有几人抽得起?不过是商家使出的促销花招罢了。
有张洋画上画一战将,身披盔甲,站立船头,怀里还抱一婴儿。童年好奇,懵懂不解,幸好街邻中有位“百事通”老汉,我叫他“龚二伯”,去问他,他找出一本线装的“三国演义”有声有色地讲了一段“赵云拦江夺阿斗”的故事,从此我对《三国演义》有了很深的印象,上初中时,读的第一部古典小说就是此书。
洋画的“二十四孝图”上有一张“孝感动天”,画的是舜在历山用两只大象耕田,又听说历山即是千佛山,便星期天约同学去登山。举目远眺,平畴漠漠,天风吹面,不禁心驰神往:原来,古时这里曾有大象徘徊于田亩之中。
如果说洋画里的人物和故事是珠辉玉映的话,那么其“戏曲百出”则是引人入胜的灿然一格。有一出戏,画一长须老头,背负一小孩,旁有一树,树上还绑着个孩子,像是在呼救,老头还回头望着,栩栩传神。这演的什么呢?我对被绑的孩子非常怜悯。上面有四个小字,经请教才知道念“桑园寄子”。至于剧情,问了几位长辈都茫然不知,说要问戏迷才行。我纳闷极了,欲“打破沙锅璺到底”,恰巧有位同学其父在青龙桥的友联京剧团里当“箱倌”(管理戏装、道具者),他几乎每晚去戏院帮父亲干零活。我把想看“桑园寄子”的事告诉他。他说,剧团里有三个和我们年龄相仿的孩子“跟班学艺”,有两个就曾演过“桑园寄子”。我听了很兴奋,从此隔三差五随他去戏院。不久,还和这三个小孩成了好友。某晚终于看了这戏,并不懂,觉得无趣。而后我还是常去那里找玩伴。两年过去,万没想到,耳濡目染,我对京戏竟看上瘾,一听二黄,顿忘烦恼,乃成生平之酷爱。其因缘实肇始于一张洋画。
洋画也曾是城市生活底层孩子们的玩具,当年,小胡同里,四合院门口的石阶上,小庙前的空地上,常常看到三五成群的孩子或蹲、或跪、或趴在玩洋画,有两种玩法,其一是一方用一张或数张洋画,平放于地上,另一方用一张洋画猛力摔下,利用扇劲儿及震动,使地上的洋画翻转过去,就算赢了。若没成功,你再拿出洋画铺地,由对方来扇。此游戏称“扇洋画”。还有一种“拍洋画”,即双方轮流以手掌用力拍地面,使洋画翻过去,以决胜负,尽管衣服沾土,手也拍疼,依然乐此不疲,还传出阵阵呼叫、欢笑……
缤纷的洋画是昔年儿童的恩物,启蒙良多。韶华易逝,一旦追忆,恍如隔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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