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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火锅
看完《一步之遥》,我被所谓的“野心”给伤着了。导演的野心是把双刃剑,用好了永留史册,用不好就会变成悲剧——这部戏人人看得热血沸腾,只不过有人是气愤,有人是兴奋,所以网上吵成一锅粥。
不管怎么样,这不是我的粥。除了那超出能力的野心之外,导演夫妇缺乏真正的自嘲精神,争先恐后地自恋,饰演的角色一个是汤姆苏,一个是玛丽苏,这个最让人难以忍受。所有的女人都毫无原因地狂扑马走日(难道她们知道马走日就是姜文这个秘密?)。而且,马走日表面上是个混蛋,其实是个道义上的大英雄,为了一个女人的体面而英勇就义,又绅士又高贵,就义之前还哈姆雷特、浮士德、唐·吉诃德附体(一个大神附体哪里够……)。至于武六,我很怀疑那个角色是九个编剧在老板娘凌厉的眼神中战战兢兢地拼凑起来的,英姿飒爽,帅气逼人,花木兰再世,前无古人后无来者,可是呆板无趣之至。张爱玲写《倾城之恋》,整个香港倾覆了,成全了一对平凡的男女。《一步之遥》可以改名为《倾电影之恋》,整个电影票房失落了,不过由此可以供导演夫妇再“在一起和谐地活个十年八年”。
中国需要有野心的电影,《一步之遥》也不是烂片,但是现在,我需要看点没有野心、诚诚恳恳讲故事的电影来洗洗眼睛。
先看《消失的爱人》。故事讲一个好女人,因为婚姻的无趣和丈夫的背叛,变成了一个可怕的坏女人。后来她经过一系列事情之后,决定回到婚姻中做一个“好”女人。
人类的婚姻是个很有趣的事。据说唯一可以和浩瀚复杂的外宇宙相抗衡的,是人的内心。现在似乎可以再加上一条:人类的婚姻。在人类流传的婚姻故事中,比其他所有类型的故事都让人脑洞大开,甜蜜、安稳、无趣、仇恨、相爱相杀……人类一切对立的、水火不容的情感都可以在里面找到土壤。
但《消失的爱人》不仅是一个婚姻故事,它带着隐隐的恶意,讽刺整个世界。因为女主那邪恶的高智商,人类社会的人和游戏规则都变得那么愚蠢,被她玩弄于股掌之上,愚蠢的媒体、愚蠢的粉丝……而他们自以为自己是正义、是仁爱。她是坏,而其他人是蠢,谁也不比谁更好。
我看电影有一个怪癖,越抓人的故事,越不愿意一口气看完,因为深知好看的故事太少,看一个少一个。就像我的一位深深缺乏安全感的好朋友,每买到一件心爱的东西,都要再去买一个同样的深藏在柜中。人人都是病人。
我拿一个老片子——比利·怀尔德的经典喜剧《热情似火》配《消失的爱人》来看。每当情节走到一个节骨眼,就去《热情似火》那里延宕十分钟。一个热情似火,一个冰凉如噩梦,在两部片子中穿梭,就历经了所有的人生。玛丽莲·梦露敬业地扮演一个有胸无脑的花瓶,而且生怕观众不知道,她一个劲儿地指着自己那美丽的脑袋说:你知道,我就是笨。她一心一意想要嫁一个大款,而发现对方不过是个身无分文的萨克斯手的时候,她照旧还是热情似火地爱下去。和《消失的爱人》比较来看,她真是一个男人的天使——但是你要知道,梦露是一个反复出入精神病院的病人,她的死亡现在还是无法解封的秘密,据说她有一本和肯尼迪兄弟有关的枕边话日记。
她才是那个真正的“消失的爱人”。“热情似火”更是“冰凉如噩梦”。
但是,法海你还是要相信爱。去看看《魔力月光》吧。
伍迪·艾伦仍旧在几十年如一日地纠结于理性与感性。理性是科学和逻辑,感性是上帝、信仰、一切神秘和用眼睛看不见的东西。男主角照旧伍迪·艾伦附体,是一个过分理性的悲观主义者,他一眼就看见了人生的尽头,并因此绝望而愤怒。而女主竟然是一个成功的小萝莉灵媒!于是,男主就把他的绝望和愤怒都化为揭发女主的骗局的力量。当然,伍迪·艾伦的男主又都是纠结和悲哀的,他一方面无情地讽刺着她,一方面又希望她不是骗子——毕竟她长得这么美,笑容和眼睛这么甜蜜,如果真的像她说的那样,这个世界感性而神秘,有着看不见的漂浮的灵魂,他也许就可以从他多年生活的那个枯燥而无趣的世界里走出来,享受一下温柔的风、温暖的太阳、酒的香气和孩子般不用负责任的轻松与无赖。他对她又爱又恨,咬牙切齿,手足无措。
当然,伍迪·艾伦从来都不会陷于感性的温柔之乡,女主的“灵媒”骗局果然被揭破了。但是,男主发现因此而受不了的是他自己。他要得到她,得到她的“愚蠢”的“智商低下”的感性,从而真实地度过余生。他饶舌而又情难自已地去求婚了,然后又气急败坏地被拒绝了。
接下来,当然是伍迪·艾伦每次都会给观众的“Happy ending”。我按了暂停。我知道女主会忽然走出来,放弃自己那无趣的富翁未婚夫,和男主拥抱在一起。伍迪·艾伦的小萝莉永远是用来拯救悲观厌世的大叔和老爷爷的。
Happy ending最悲哀。
他相信吗?他当然不相信。但是他必须假装相信,否则就活不下去。有一句诗是这么说的:“欲望从来没有满足过,从来没有得到过。”
但是伍迪·艾伦决定要像从来不知道这一点一样愉快地活下去。
吃完《魔力月光》这块甜蜜而纠结的小蛋糕,我决定几天不看电影,好好回味一下。因为,毕竟伍迪·艾伦一年只拍一部电影,而且,他年岁日高,按照一般的规律,他离开地球、回到伍迪·艾伦星球的时间越来越近了。至于这离开到底是用理性的方式还是感性的方式,那谁知道?
(本文作者为山东艺术学院副教授、电影学硕士导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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