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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孙葆元
陈茹从洗浴房里走出来,身上还散发着浴室中留下的热气。这里是绿森林健身中心,从洗浴室走出来的都是来健身的女人,这些人中有办公室白领,机关里的女人,坐了一天办公室,坐散了架,下班后来这里活动活动,出一身汗,洗个澡再回家,现代人就要有现代生活。绿森林收费不菲,这些女人都有身家,哪个不是名牌等身,珠光宝气。进绿森林本身就是身价。
陈茹不紧不慢地穿上贴身的内衣,就站在镜子前做头发,人多插座少,几个后出来的女人只好坐在一旁等待。眼睛就向陈茹身上盯去,突然她们发现陈茹身上那套文胸是意大利名品,值一千多块钱呢。
陈茹吹完了头就去找鞋,脚上的拖鞋湿漉漉的,她要把鞋换下来。当打开衣柜的下层,突然发现她的鞋没有了。鞋呢?陈茹惊叫起来,我的鞋呢,谁穿错了我的鞋?
旁边的女人同时把眼光投向那只放鞋的柜子,里面空空的,什么也没有。这个更衣室十分考究,为每个客人设了一套衣柜和鞋柜,通常衣柜是上锁的,这些尊贵的客人随身都带着名牌的手机,昂贵的首饰,甚至鼓鼓的钱包,不锁是不行的。而鞋柜就不锁了,谁偷人家的鞋?偏偏陈茹的鞋就丢了。这时一个女人安慰陈茹说,别着急,是不是哪个穿错了。
另一个女人说,谁的鞋谁认识,穿错了鞋还不知道吗。第三个女人说,那可不一定,有一次在火车卧铺上,睡在我下铺的一对夫妇下车,我起身看了一眼到哪个站了,突然觉得走下去的女人脚上穿的鞋好面熟,我就往铺下看了一眼,我的鞋没有了!我连梯子都没走直接从上铺跳到地上,往铺下一看,果然我的鞋没有了。我撒腿就撵,那一对狗男女已经下了车走在站台上,我也没含糊,直接追下车去。列车员看出了门道,拦住那个女的。我说,你怎么偷我的鞋?女的看一眼自己的脚,你们猜她说什么?她说穿错了。有穿错鞋的吗?炕上的老婆炕下的鞋,能错吗!我那双鞋一千多块钱,她那双破鞋给我我都不要!女人们哄笑起来,笑她后面那个词用得太妙了。
第二个女人提醒,可是我们这里没人出去哇!
这一提醒,大家恍然大悟。没人出去,那鞋怎么出去了?这时陈茹叫起来,你那双鞋一千多,我这双鞋三千多呀,是玛丽安娜,地地道道的意大利货!女人们不再尖叫,纷纷查看自己的鞋,好像所有的鞋都丢了。还是有个女人灵光,说,是不是李嫂……问问她吧。
女人们此时很齐心,把李嫂喊进来。她们都是有地位的人,话问得也有分寸,问李嫂看没看见一双白色的玛丽安娜牌鞋。李嫂说,没有。
大凡偷人家东西的人都会说没有。女人们就坚定了自己的判断,进一步问,是不是你忘了,仔细想想,帮我们找出来!
李嫂看看女人们的眼神,那些眼睛充满怀疑。便紧张,一紧张脸涨得通红,话愈发说得语无伦次,说,各位老师,我真的没看见……什么安娜,那也不是穿的东西!
陈茹气愤地说,你以为是人哪,玛丽安娜,是鞋!三千多哪,你把它放哪了!
李嫂委屈地说,陈太太,我要你的玛丽安娜干什么,你看看我,那是我能穿的吗?
大家的目光一起扫向这位平时为浴室打扫卫生的管理员,她穿着绿森林的工作装,脚上穿着一双运动鞋,鞋是男式的,而且很旧了,穿在她脚上晃晃荡荡的,不合脚。陈茹心想,你是不能穿了,你不会给别人穿,就是卖也能卖个好价钱。于是问:你有女儿吗?
李嫂一下子就听出了她的话外音,她是下岗工人,好不容易在这里找到一份工作,绿森林要求员工不能与客人顶嘴,客人永远是对的,否则就开除。李嫂知道自己这份工作比那双什么玛丽更重要,玛丽能顶吃顶喝吗?能顶儿子的学费吗?给她她都不要!但尊严让她的声音大起来,我老婆子命里没闺女,只有一个儿子!
吵闹声惊动了总台,一位姑娘跑进来,她二话没说,拉开柜子门挨个查看起来,当查到陈茹邻柜的时候,一双雪白的玛丽安娜鞋整齐地摆在那里。总台姑娘说,是这双吗?陈茹惊喜地叫起来:ok,怎么在这里!总台姑娘说,你放错地方了!
李嫂的泪流下来,她背过脸去,双手捂住脸不让泪水流出来,只见她的后背剧烈地抽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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