命运眷顾我一回
——1978年高考记事
2016年06月15日  来源:齐鲁晚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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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崔秋立
  直到现在,我依然认为,1978年我能考上山东大学,是命运的眷顾。
  小时候,在我们那一带多是“引车卖浆者流”的家庭里,我算是启蒙早的,得益于祖父。他有老私塾底子,教我识字、下棋。五六岁时我就认得不少汉字,能看连环画,小学一二年级课本都能读,什么“小河流过我门前,我请小河玩一玩”等,倒背如流。那时,这已经很不容易,像是神童。假如从此能够得到系统教育、精心灌溉,或许能成个什么人物。可惜赶上了“文革”,整整十年,就没正经上课。
  在中学的校园里常见到这样的场面:上课铃响了,没人进教室,学生们依然在教室外的走廊里打打闹闹,把准备上课的老师推来挤去,甚至把他的帽子抢下来扔向空中,老师只能尴尬地捂着头护住那点尊严。中学毕了业,就去农村接受再教育,耪地推小车子。所以,当恢复高考的消息传来,有一种傻了眼的感觉。就这种底子,怎么考大学?“文革”后有一部电影叫《噩梦醒来是早晨》,就是我们当时的感受。直到大学毕业后工作了我还做过噩梦:单位要考数理化,考不过去就得开除,回去重上中学,我拿过卷子一看什么也不会,急出一身冷汗。醒来,定定神,确认我已经大学毕业了,文凭在抽屉里安安稳稳地放着,这才长出一口气,心还突突跳半天。
  但面对高考,我仍然想试试,毕竟上大学是我的理想。我虽然踊跃上山下乡,但从没打算扎根农村一辈子,而是想好好表现,争取有机会被作为工农兵“推荐”上大学,“曲线救国”。现在高考来了,不用再等推荐,更得拼一拼。虽然数理化基本不会,但还看了不少闲书,并且常写小评论、大字报,也有些小名气,考文科或许还有些希望。于是找来一些地理历史书背了几个晚上就匆匆上阵。
  记得1977年冬天高考,天很冷。考点离我们村很远,我提前蹬着自行车住到附近的知青点上,和几个知青挤在一间小屋里。晚上,没有电灯,借着煤油灯盖着被子背书,正昏昏欲睡,却见一知青哥们儿不睡觉,仍在灯下奋笔疾书,我以为也是在备考,好奇地凑过去一看,原来是在抄一部小说——《少女之心》,我随手拿过来翻翻,不想没看几行竟上了瘾,放不下手,一口气读完。真没想到世界上还有这么惊心动魄的东西,不亚于后来看《金瓶梅》的感觉。第二天晕晕乎乎就上了考场。两天考试,一塌糊涂。数学都不会,其他的也不知考了些什么。
  当然是名落孙山。于是乎充满挫败感,觉得这大学虽好,离得太远,好梦难圆,不如现实点儿,赶快办个“顶替”回城当个工人,将来在厂子里当个宣传员,戴一副套袖,办个宣传栏,写个黑板报,也挺体面。正在打退堂鼓之际,北京的姑父来信了,他老人家是工人中的文化人,对上大学看得很重,并认定我是那块材料,便三番五次鼓励甚至逼迫我不能放弃。被“逼”无奈,只好再辛苦一回,好在1978年改为夏天招生,相隔只有半年,咬咬牙能够坚持。在知青点,我是组长,不上工怕人攀比,有时就躲在宿舍里把自己反锁在里面复习。
  高考将临,请假回家,赶上山师办复习班。那时高校办培训班不为挣钱,是为帮助年轻人把被“四人帮”耽误的时间“补”回来,所以不收费,但要有听课证,一证难求。发小老李不知从哪里搞到一张,我俩找个大小差不多的卡片造了一张,好在都是晚上上课,山师礼堂门口灯光昏暗,进门时给看门的一比画,还真糊弄进去了。大礼堂内人山人海,座无虚席,窗台上都是人,很多人都席地而坐,但都聚精会神,满屋子充满着渴望,燃烧着激情。此情此景终生难忘,再也没有遇到过。虽然只听了两次课,却是醍醐灌顶、茅塞顿开。
  终于到了考试那天,好运开始了。照例住在就近的知青点上,但没再有《少女之心》打扰,一夜睡得踏实。第一天上午考语文,让我喜出望外。那作文题出得太有学问了,简直就是扬我之长、避我之短。给一篇千把字的文章,题目叫《速度问题是政治问题》,说的是如何大干快上、快速实现现代化,要求“缩写”至五百字之内。从那以后的几十年,好像再也没有过这样的高考作文题!我只会写大字报、小评论,到了农村除了写写日记,几乎不动笔。这次偏偏不用我“亲自”写,而是把别人写好的压一压,考的是阅读能力,这个我有把握。我读过不少书,有时一晚上读一本长篇,专拣有意思的地方读,哪是重点能抓住,因此很快完成。下一门是数学,最没底儿。拿到卷子心头一松。文科和理科有差别,最难的题文科不做,减轻了压力。剩下的一个大题竟然让我转弯抹角地给悟出了,半年的时间没白费,实现了从零分到60分的跨越。自此我认为还有点数学天分,否则如今“够级”、“手把一”不会打得如此精到。其他的政治历史地理也都答满了卷子,没出什么意外。
  但因为上次高考的挫折,我很低调,谁问都说考得一般,以至于家人担心,埋怨我,说谁谁考得挺好,你怎么搞得不如人家。我听着、忍着,就不放声。终于一天从公社里传回消息,说我们大队有一个人考上了,心里预感到就是我,跑不了。急忙赶到公社,见门口贴着一张信笺,用钢笔写着一串人名和成绩,我的名字赫然在列,而且还过了重点线,五门课358分。全公社只有两个过重点线的,文科是我,理科也是一位济南知青,两个知青给公社长了脸。下一步就是报志愿,什么都不懂,全部报的山东大学,只是专业不同。也许山大招生的看我那么虔诚、那么执着,深受感动,实在不好意思不录取,于是我便第一志愿被录到山大中文系。拿通知书那天,我和另一位知青相约从济南回公社,下了火车还有20多公里,我们一边走,一边等着蹭拖拉机。八月天太阳正毒,汗流浃背,见路旁有个大水坑,不管深浅,脱了光屁股就下去,痛快了一回,所幸没出什么危险。
  于是,我就靠勤奋和这点运气进了山大,没有顶替到工厂去写黑板报。后来,本要顶替去的那家厂子倒闭了,厂长都去摆摊卖羊肉串了,别说是宣传干事了。真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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