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马寺的乌龟,龙门石窟的白鹭
2016年11月30日  来源:齐鲁晚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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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带女儿去洛阳之前,我还是下了不少工夫准备的,带她背过“散入春风满洛城”“洛阳亲友如相问”,又给她说了“洛阳纸贵”“乐不思蜀”的故事,关于白马寺、龙门石窟、牡丹花的来龙去脉,我更是细细搜查,以专业导游标准要求自己,让自己能随时脱口而出且滚瓜烂熟。
  结果,才进白马寺,刚走近放生池,女儿便欢呼起来:“乌龟!”满池都是小乌龟,手掌般大,盈绿,四肢轻巧地摆动着,浮浮沉沉像些小荷叶片。女儿立刻就不想走了,趴在栏杆上看,又想给它们喂东西吃。找了一圈没找到卖龟食的,在我包里翻出一些山楂、薄荷糖,扔下去,它们先是漂了一会儿,就慢慢沉下去。小乌龟们颇有定力,全不为之所动。
  线路还没开始呢,哄着女儿往里走,她一步三回头;我细述白马寺生平,她零星听两三耳朵,还一心一意记得乌龟。再没有比一个不情愿的小朋友更糟糕的玩伴了,你说得舌灿莲花,她一盆一盆冷水泼上来。
  傍晚时分我们回到放生池边,她欢呼起来:“乌龟还在。”池边有石桌石椅,与池塘隔了一排柳树,我坐下来歇歇脚,喝口水。
  傍晚是热情渐退、凉意还未全面占领的时分,是心仍热如火而眼如灰的中年,正契合我。偌大院落里,游人寥寥,有一种正应如此的宁静,坐着,喝口水,看不到她的身影,但我知道她与我一树之隔,能听见她在不远处忽而在前、忽而在后的欢笑与叫声,忽然觉得好多事都可以让它烟消云散去。
  又去龙门石窟,也是一样。我时间掐算得很紧张,外加女儿对石头一丝一毫兴趣也没有,连摸都不想摸,我强求,她就摸得一脸苦相:“热。”
  从一个石窟到另一个,要到河的对岸去。经过石桥的时候,女儿突然叫起来:“鸟。”手直直伸出去指着。
  河只有细细一线水流,有些地方露出河床,圆石头像一堆面包。郁郁葱葱的水草倒长得很高,一只白色的水鸟,亭亭立在水草间。顶头是大太阳,女儿扑在石栏杆上远看,自己被烫得龇一下牙,也顾不上,惊喜不已:“鸟站在草里,它的脚也是绿的。”水经过它修长的双脚,温柔地打个转,再流走。
  我纠正她:“它是白鹭。一行白鹭上青天就是它。”
  女儿迅速接嘴:“西塞山前白鹭飞,就是这里吗?我们刚刚去的是西,西……”
  我说:“西山石窟。”
  如何带孩子参观人文景观,我始终没有理出一个明确的思路。那些在文字里千古传唱的美好,多半见面不如闻名、相见不如不见,我就住在“昔人已乘黄鹤去”的城市,每次经过黄鹤楼,忍不住就想:真丑。岳阳楼、滕王阁,莫不如是。如果成年人都不过如此,那么,我能希望孩子理解到哪一步?只是一句“我来过了,我看到了”吗?
  直到我看到女儿从洛阳回来后写的游记:“白马寺里有很多荷花、鱼,还有乌龟,可好玩了。有两匹马把经运到白马寺,所以叫白马寺……龙门石窟就是在洞里的佛,都是一堆堆石头,不好看,可是我们看到了白鹭,好好看……”才觉得,我的疑问或许有了答案。
  文化可以极之盛大,是宗教、历史、观念、传承,是三纲五常、是礼义廉耻;也可以极之细小,是窗前的一枝寒梅,是贴在墙上的红双喜字,是落花如雨时自然想到的“落红不是无情物”或者“他年葬我知是谁”。
  去年在欧洲,女儿逛过很多教堂,才发现每个都有尖塔。她也要再走好些寺院,才会明白,大部分寺院都有放生池,是浅净的善意。而在那之前,她已经看到了小乌龟们的安静祥和,她跟我学它们的泳姿,无限舒展。
  她会渐渐地,在很多国画里见到一行斜斜向上的鹭鸶,白纸淡墨,诗意寥廓,她不知道那是“鹭序而上”,但她会一直记得,有一只白鹭曾孤傲地立在阳光下,清水蓝天,映照它的白羽,森绿的水草把它的脚趾都染绿。
  历史是否只是年代、背景、经历与意义?是我们从小背得烂熟的“太平天国的历史局限性”“玄武门事变的三大原因”?要记忆白马寺,是否必须是它的成寺年代、大事记、得名缘由、名人题字?可否只是池里四肢荡漾的小乌龟,曾经让一个孩子好开心?
  而我自己,去过龙门石窟数次,但它最让我动容的,不是任何一尊佛像,是隔河相望,它在万道阳光下,整体熠熠生辉。它早已伤痕累累,岁月、刀兵、浩劫都没放过它,但它永恒的美与庄严,让我溅出泪花。
  我想:这一趟,还是来值了。至于其他的,等女儿长大,和同学或者喜欢的人重来洛阳时,再发掘吧。为人父母者,只是给孩子生命的城池放上最初的几块砖,却不能妄想亲手为孩子建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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