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会启
那段时间,谁家供个上中学的孩子,办干粮绝对是个大事情。当时,处于农村生活刚刚抬头的上世纪八十年代初,农业水利条件改善,生产体制改革,饿肚子的问题已经基本解决。但是,村村户户都还没有彻底摆脱生活的贫困。步入高中后,全天制住校,每个周末回家,都要带回一个礼拜的干粮。同学们带的干粮,五花八门,经济条件好的洼地村,学生们还能带少量的烙饼、馒头等面食,像我们丘陵地带村子的学生,就只能带些粗粮做的吃食,最常见的就是煎饼了。刚摊的煎饼,折吧折吧一个一个地叠好了,白色的棉布包袱一兜,带到学校那散发着脚丫臭气的宿舍,或挂搭衣的杆上,或楔个橛子挂在墙上,时间一长,散扑棱的,粗糙难吃,赶上天热,还霉变长毛,煎饼上布满些黑白相间的斑斑花点。可气的是,有时拖着长长尾巴的骚耗子,无孔不入地钻进包袱,啃噬糟蹋一番,临撤还留下两粒人丹似的记号,看着,想着,恶心,反胃,更是令人难以下咽。那些把煎饼烙成煎饼卷的同学,或多或少地就减少了如此的伤害和烦恼。渐渐地,母亲们往往会效仿着把煎饼二次加工,烙制成煎饼卷。这样,烙制的煎饼卷,不但易于保存,而且口感芳香、酥脆。
烙制煎饼卷,分两种,一种是无馅的,一种是有馅的。哪种好吃?当然带馅的了!无馅的,制作简单,省时省料,一般都是把煎饼在烧热的鏊子上,正面反面地烙一下,然后对折成块状即可。制作有馅的煎饼卷,相对繁琐一些。煎饼卷的馅,一般由葱花、细面、食油和盐调制而成,家庭条件好的,还可以加点花生碎或是炒熟的芝麻什么的。调馅的过程,基本上是这样的:剥几根大葱,切成葱花,掺上一些白面,加上适当的食油、盐,拌均匀了,再用手搓两遍,把油跟面形成的面团搓开,把盐搓匀了。那时,食油在我们那地方还是短缺之物,丘陵地带的村子,沟头地堰的土地多,都会种些花生、大豆之类的油料作物,收获之后能够换成食油,洼地村庄这方面就略显不足了。
娘烙制煎饼卷的时候,通常用烙饼用的小鏊子,柴火一般选取秸秆之类的硬实东西,能够保证火旺而且续火时长。烙制时,最好有个人搭手喂馅,如果没人帮忙,那就需要喂好一批烙一批。喂馅时,取一张煎饼对折,中间均匀地摊放上拌好的面馅。半折叠夹馅的煎饼轻拿轻放在鏊子上,借着鏊子的热度,即使煎饼稍有些干散,也能熨帖得柔软,烙一面时,要轻轻压实,让馅粘在煎饼上,绝对不能让馅“赶了集”。一面烙得略显焦香,要轻轻翻过来烙制另一面。待到两面都起了斑斑点点细碎的嘎渣儿,再相对揆折,形成窄书样的长型方块。成型后,挨个摆到鏊子上沿,一个挨着一个,要不断翻弄,直至烙干,烙酥,但千万不能烙煳。待凉透了,咬一口,干嘣脆,油香、粮香、葱花香,香气扑鼻,直沁心脾!那味道,不比过年吃大肉差分毫!!夹馅的煎饼卷,现在说来,应该也是一种美食。
我们村丘陵地,粗粮多,细粮少,煎饼的成分,地瓜干占了很大比例,烙制煎饼卷时必须把握好火候,如果火候不到,成品像“牛皮纸”,撕不动裂不动的,尤其是不夹馅烙的那种,更是如此,又费力又难吃。因此,娘在烙制的时候,特别认真,从来不会出现这种情况。那时,在学校里没有什么零食,正长身体的我们,挨不到饭点就饿,课间时,大家都纷纷去宿舍拿煎饼卷来当点心,咔哧咔哧地像小老鼠一样吃食,甚至自习课的时候还要避着老师一块一块地掰着偷吃!偷偷摸摸的刺激,合着煎饼卷的香脆,常常使我们有种莫名的兴奋。
记得高一那年,村里宰杀了俺家养的大肥猪,按理说,俺家可以留下下货或骨头,但是,父亲偏偏要了一挂花油(里肠油),炼了满满两狗头罐子大油。娘每次给我烙煎饼卷时,把油加得足足的,把馅调得香香的,吃起来香喷喷的,格外开胃。在那个缺少营养的年代,我长了一米七八的个头,比别的兄弟们明显高出一截。娘说:亏了那年的煎饼卷有油水,那挂花油起了大作用!这话不知真假,但煎饼卷里加大油的事我却记得清清楚楚。
高中毕业,参加工作,离开了家乡。逐渐地,家乡的生活条件好了,天天都是细面食品。但是,烙煎饼卷的习俗被传承了下来。现在的煎饼多是小麦、小米、黄豆等掺很少的玉米制成,有的还加些牛奶等营养物质,烙出的煎饼卷满口酥,满口香,甚至成了节日的一道美食!
我每次回老家,娘都张罗着嫂子们摊煎饼、烙煎饼卷。每每咀嚼着从家乡带来的煎饼卷,一种曾经岁月沉淀下来的滋味便不自觉地从内心深处泛出,那滋味,纯粹是一种苦尽甘来、让人珍惜当下生活的幸福感和知足感!
高中三年,我像沂蒙山区边麓绝大多数的农村孩子一样,在当年艰苦的生活环境里,是背着煎饼卷在镇上的高中完成学业的。煎饼卷,给我留下了深刻的成长印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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