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陈莹
渭城的早晨,一阵绵绵细雨,润湿了轻扬的沙尘；客舍的屋瓦泛出赏心的青绿,悦目的柳色清新宜人。兄弟啊,在这良辰美景里,再喝一杯酒吧!当你迈出这阳关,就离开了温馨的家园；在陌生的天地间,你将独饮寂寞,再也没有老朋友陪你喝酒喽……
这番话,你是否听着耳熟?哎,正是王维《送元二使安西》的译文。由于连续几天烟雨蒙蒙,我忽然想读几首与雨有关的诗篇。翻开唐诗,恰巧有一首跳入眼帘:“渭城朝雨浥轻尘,客舍青青柳色新。劝君更尽一杯酒,西出阳关无故人。”接连诵读了几遍,竟然把雨意抛在了脑后,却沉醉在了浓浓的友情之中。一个人为朋友送行,表现得如此细腻和周到,令人动容。我突然体味到,有些美好的诗句是有重量、有气味的；这首诗,就携带着朝雨湿漉漉的凝重,飘拂着柳叶淡淡的清香。
这是一首咏别诗,又名《渭城曲》、《阳关曲》。据传说,唐人在送别朋友时,总喜欢反复地咏唱这首诗,有“一叠”、“二叠”、“三叠”的唱法,即所谓“阳关三叠”。劝慰一杯接一杯,是水乳交融的友谊,如溪流涓涓,源远流长；叮咛一叠又一叠,是依依不舍的情愫,如春蚕吐丝,缱绻不绝。“劝君更尽一杯酒,西出阳关无故人。”这样的诗句,是多么含蓄啊,却是掏心窝子的关怀,感人肺腑的祝福；这样的劝酒方式,又是多么温婉,该算是世界上最贴心、最朴素、最有人情味的祝酒词了吧?我们常用的“感情深,一口闷；感情浅,舔一舔”的逼劝,相比之下,应该汗颜哩!
隔着上千年的时空,这位叫元二的家伙,简直让现代人羡慕死了。他有多好的知己啊!那个叫王维的诗人,捧在胸前的酒杯,是一件多么温暖的容器呀!谁接过这样的酒杯,也应该是举得起,却放不下吧?禁不住想起一首流行歌曲:“没有你的日子里,我会更加珍惜自己；没有我的岁月里,你要保重你自己。”这种叮嘱与表白,如果是在模仿《渭城曲》,意境可就浅薄多了。
一杯酒,一首诗,一支歌,说不清谁更醉人,谁更缠绵。酒是诗人最饱满的激情,诗是饮者最浩荡的情怀,歌是朋友最贴心的话语。前人有许多关于咏别的诗歌,读来都会让人感慨万千。比如王勃《送杜少府之任蜀州》:“海内存知己,天涯若比邻。无为在歧路,儿女共沾巾。”除却叙旧,表现的多是劝解与鼓励,乐观与豁达。李白《赠汪伦》:“李白乘舟将欲行,忽闻岸上踏歌声。桃花潭水深千尺,不及汪伦送我情。”对老朋友的感念溢于言表,尽显活泼奔放的元素。王昌龄《芙蓉楼送辛渐》:“寒雨连江夜入吴,平明送客楚山孤。洛阳亲友如相问,一片冰心在玉壶。”是写友人旅途的寂寞和自己羁宦的孤苦,更是表达淡泊明志和洁身自好的情怀。真是“革命生涯常分手,一样分别两样情”啊!几乎所有的咏别诗,说尽了万语千言,确有异曲同工之妙,但都没有超出“三叠”的意蕴。白居易诗赞“三叠”:“最忆阳关唱,珍珠一串歌。”信哉斯言。
现代和当代的咏别歌曲就更多了,好比天上星,数也数不清。如江西民歌《十送红军》:“一送(里格)红军(介支个)下了山,秋风(里格)细雨(介支个)缠绵绵。山上(里格)野鹿声声哀号,树树(里格)梧桐叶呀叶落完。问一声亲人红军啊,几时(里格)人马(介支个)再回山?”多么凄婉与悲壮,多么真挚与感人哪!还有一首内蒙古民歌《走西口》:“走路你要走大路,万不要走小路；大路上人儿多,拉话解忧愁。坐船你要坐船后,万不要坐船头；船头上风浪大,怕掉水里头。”痴情得让人垂泪,细腻得令人心酸。世上有关爱,人间有真情。活在朋友的关爱与亲人的真情中,多么好啊!
无论是远古的诗,还是现代的歌,只要用血泪写就,用真情咏唱,用生命体验,就都是温暖的酒杯呀!每一个举起酒杯的人,一定会在悠远绵长的馨香中,沉醉,沉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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