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是1997年的夏天,我十三岁,小学毕业,挎着个篮子,篮子里面裹着一层塑料布,里面是煮好的热乎乎的玉米。在小学毕业的这个假期里,我要攒足生活费才能有机会到镇里的学校读书。因此,我每天挎着篮子进城,在城市最繁华的商业街里穿行,叫卖。
刚刚成熟的早玉米可以卖个好价钱,况且我家的玉米地是爸爸一锄头一锄头开垦出来的荒地,上了厚厚的粪料,第一年种出的玉米香甜、鲜嫩。可是穿行在街道上的我,叫卖声小得恐怕连自己都听不到。城里的孩子无忧无虑地玩耍、读书,而我却站在大街上叫卖,这场景总是引起大人异样的眼光。我害怕触碰那些惊讶、警觉、怜悯的眼神。那时我的梦想渺小得不足挂齿,期望着快快长大,不再接受那些令我羞愧的瞩目。
七月正是多雨的季节。农村孩子从小到大没打过伞,小雨淋淋就回家了,太大的雨就顶块塑料布。可是那一天的雨太大了,而且是斜斜直冲过来,像是与我这个命途多舛的孩子作对似的。从头到脚一下子就被淋了个透,但十三岁的女孩被强烈的自尊心包裹着,恐怕自己的狼狈被别人发现。我背着身子,把脸深深地埋在墙里面。
一只手在背后拍了我一下,我惊恐地转过头来。“姐姐,到屋里来吧。”弱小的声音同我叫卖声一样无力,一个比我矮小的女孩怯怯地望着我。
不记得那个下雨的傍晚我是怎样度过的,只记得,我对女孩说了一句只有那么大年龄的孩子才会相信的谎话:“我忘记带伞了。”后来,我与那个女孩成了笔友。
贫穷是最宝贵的财富,多年以前路遥就这么说。为了保住难得的学习机会,读了初中后,我一直很努力,当上了班长和学校的学生会主席。我和雨中邂逅的女孩互相交流着学校、学习情况和家庭生活。城里学校师资力量雄厚,她给我邮寄了很多课外书和模拟试卷。青春萌动的年纪,我们成了无话不说的好朋友,彼此鼓舞着激励着。
在我的信中,乡村被描绘成一处世外桃源,她提出要到我家里来玩。可我,既没答应也没主动邀请过她。家徒四壁的寒酸处境,我不知道该怎样欢迎这个好朋友。更害怕,如果遇上一场大雨,我能顶着塑料布去接她吗?强烈的自卑心束缚了这一段友谊。
一场美丽的邂逅始于羞怯,又因自卑而结束。想想,如是现在,她一定会成为我家里的上上客,或者是闺蜜了。生活中有些人走着走着就散了,但二十年了,她一直在我心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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