齐鲁晚报 -微报纸-2021年07月16日

　　□姜骁军　　英语的RAIN　CHECK,直译过来是“雨票”,汉语好像没有对应的词。在英语世界,如果有人邀请你去某地旅游,你很想去而恰好又没空,你便可以说,“May　I　have　a　Rain　Check?”(我可以得到一张雨票吗?)——凭此或实或虚的雨票,你可以再次得到邀请。如此看来,英语的“雨票”倒是有些像汉语中表示补偿的信誉承诺。　　不管已过去多少年或再过多少年,不管风云如何变幻,我都忘不了那场战事,忘不了他那血染的RAIN　CHECK。　　那年,部队向战区开进前,我从军机关下到参战部队某连担任政治指导员。他是班长,家在鲁西的一个县城。因忙于战前准备工作,和他接触很少,印象中他更像个细声细语的江南人。后来了解到,他入伍第二年就入了党,军事技术不错,平时学习抓得很紧,英语尤其好,他有亲戚在国外,信件来往多用英文。那年他服役期将满,准备一复员就去报考北京的大学。　　一天深夜,我正在看一份山岳丛林地带作战方案,他悄悄地走进帐篷,拿着一封信,我看看信封,寄自国外。“我姑妈来的信,让我马上去国外读书,学校已经联系好了。”我给他一支烟,“你英语好,可以认真做点儿学问。”他看着我,只抽烟,好一阵子没说话。我知道他想什么,便说:“放心去吧,支部给你上报,不会有什么议论。将来你出息了,也是我们连队的骄傲。”他想了想说:“明天给你准话,指导员。” 　　第二天一早,他就来找我,说,“不去了,指导员,打完仗再走。我是班长,是党员,养兵千日,用兵一时,国家需要,哪头重,哪头轻,我掰得清。”我考虑了一会儿,对他说:“这个机会可不容易,你再想想。” 　　“这种事情英语有个说法,叫RAIN　CHECK,翻成汉语叫雨票,意思就是对方请你,你没空就先欠着,等你方便时再请。姑妈的信,就算是给我的一张雨票,打完仗再去照样有效。” 　　战斗很快打响了。他带全班坚守6号阵地,打退了敌人几次进攻。凌晨,保障分队上去送弹药,他正踩着烂泥汤修筑工事。卫生员发现他被蚊虫叮咬的部位已开始溃烂,就把他抓过来处理。这时,爆炸声骤然响起,卫生员要进洞防炮,他仔细一听,拦住卫生员,“不是急袭炮火,像是扔的炸药包。”进入战壕观察,果然见敌人边扔炸药包边向上爬,企图制造炮火掩护假象,趁我方进洞防炮进行偷袭。他等敌人靠得再近些,一声令下,全班的密集火力打得敌人横尸一片,抱头鼠窜。他兴奋地端着枪站起身扫射,突然,一块弹片击中他的手臂。“班长!”卫生员上前把他拉进战壕。“没事,别大惊小怪的。”他一边让卫生员包扎,一边招呼大家,“眼睛都瞪大点,注意防炮。” 　　我让卫生员给他传话,北京一家报社的记者要采访他。“采访什么?”他莫名其妙。“你说采访什么,不去国外上前线呀。”卫生员伸伸舌头,“好家伙,整个战区都知道你了。”“好啊,胜利后,我们一起去。”他的话里透出一股硝烟味。　　　　　这一仗打完,他们撤下休整。连里给他报了功。他拒绝见任何记者。我去看他,见他正聚精会神地用炮弹塑料药筒做花。“打完仗,我要把这花带到国外去,就算送给姑妈的礼物。”他笑。　　转眼进入雨季,仗也更加难打。前线指挥部决定收复敌人长期侵占的一个高地。这次行动规模大,任务艰巨。他马上报名并被批准加入突击队。出征前的誓师大会上,首长亲自端酒为突击队员们壮行。我把他叫到一旁,再三叮嘱。　　“放心吧,指导员,”他的脸因喝酒而显得红红的,“打了这么长时间的仗了,再厉害的子弹炮弹都躲着我。”他突然从迷彩服中掏出那封寄自国外的信,“打完仗,我还要凭这RAIN　CHECK去国外读书,学成后回来为国家出力呢。”他又重复了一遍。不知为什么,已见惯枪林弹雨的我,心里却蓦地掠过一丝不安。　　那一仗打得很残酷,炮火几乎把山头削平。勇士们凯旋时,战友们拥抱得比哪一次都紧。我却没能再看到他的面容,突击队长交给我的,是那封被他称为RAIN　CHECK的沾满血迹的信……

血染的RAIN　CHECK

齐鲁晚报 2021年07月16日

　　□姜骁军

　　英语的RAIN　CHECK,直译过来是“雨票”,汉语好像没有对应的词。在英语世界,如果有人邀请你去某地旅游,你很想去而恰好又没空,你便可以说,“May　I　have　a　Rain　Check?”(我可以得到一张雨票吗?)——凭此或实或虚的雨票,你可以再次得到邀请。如此看来,英语的“雨票”倒是有些像汉语中表示补偿的信誉承诺。
　　不管已过去多少年或再过多少年,不管风云如何变幻,我都忘不了那场战事,忘不了他那血染的RAIN　CHECK。
　　那年,部队向战区开进前,我从军机关下到参战部队某连担任政治指导员。他是班长,家在鲁西的一个县城。因忙于战前准备工作,和他接触很少,印象中他更像个细声细语的江南人。后来了解到,他入伍第二年就入了党,军事技术不错,平时学习抓得很紧,英语尤其好,他有亲戚在国外,信件来往多用英文。那年他服役期将满,准备一复员就去报考北京的大学。
　　一天深夜,我正在看一份山岳丛林地带作战方案,他悄悄地走进帐篷,拿着一封信,我看看信封,寄自国外。“我姑妈来的信,让我马上去国外读书,学校已经联系好了。”我给他一支烟,“你英语好,可以认真做点儿学问。”他看着我,只抽烟,好一阵子没说话。我知道他想什么,便说:“放心去吧,支部给你上报,不会有什么议论。将来你出息了,也是我们连队的骄傲。”他想了想说:“明天给你准话,指导员。”
　　第二天一早,他就来找我,说,“不去了,指导员,打完仗再走。我是班长,是党员,养兵千日,用兵一时,国家需要,哪头重,哪头轻,我掰得清。”我考虑了一会儿,对他说:“这个机会可不容易,你再想想。”
　　“这种事情英语有个说法,叫RAIN　CHECK,翻成汉语叫雨票,意思就是对方请你,你没空就先欠着,等你方便时再请。姑妈的信,就算是给我的一张雨票,打完仗再去照样有效。”
　　战斗很快打响了。他带全班坚守6号阵地,打退了敌人几次进攻。凌晨,保障分队上去送弹药,他正踩着烂泥汤修筑工事。卫生员发现他被蚊虫叮咬的部位已开始溃烂,就把他抓过来处理。这时,爆炸声骤然响起,卫生员要进洞防炮,他仔细一听,拦住卫生员,“不是急袭炮火,像是扔的炸药包。”进入战壕观察,果然见敌人边扔炸药包边向上爬,企图制造炮火掩护假象,趁我方进洞防炮进行偷袭。他等敌人靠得再近些,一声令下,全班的密集火力打得敌人横尸一片,抱头鼠窜。他兴奋地端着枪站起身扫射,突然,一块弹片击中他的手臂。“班长!”卫生员上前把他拉进战壕。“没事,别大惊小怪的。”他一边让卫生员包扎,一边招呼大家,“眼睛都瞪大点,注意防炮。”
　　我让卫生员给他传话,北京一家报社的记者要采访他。“采访什么?”他莫名其妙。“你说采访什么,不去国外上前线呀。”卫生员伸伸舌头,“好家伙,整个战区都知道你了。”“好啊,胜利后,我们一起去。”他的话里透出一股硝烟味。　　　
　　这一仗打完,他们撤下休整。连里给他报了功。他拒绝见任何记者。我去看他,见他正聚精会神地用炮弹塑料药筒做花。“打完仗,我要把这花带到国外去,就算送给姑妈的礼物。”他笑。
　　转眼进入雨季,仗也更加难打。前线指挥部决定收复敌人长期侵占的一个高地。这次行动规模大,任务艰巨。他马上报名并被批准加入突击队。出征前的誓师大会上,首长亲自端酒为突击队员们壮行。我把他叫到一旁,再三叮嘱。
　　“放心吧,指导员,”他的脸因喝酒而显得红红的,“打了这么长时间的仗了,再厉害的子弹炮弹都躲着我。”他突然从迷彩服中掏出那封寄自国外的信,“打完仗,我还要凭这RAIN　CHECK去国外读书,学成后回来为国家出力呢。”他又重复了一遍。不知为什么,已见惯枪林弹雨的我,心里却蓦地掠过一丝不安。
　　那一仗打得很残酷,炮火几乎把山头削平。勇士们凯旋时,战友们拥抱得比哪一次都紧。我却没能再看到他的面容,突击队长交给我的,是那封被他称为RAIN　CHECK的沾满血迹的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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