读书的祖母
2015年04月16日  来源:齐鲁晚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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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刘庆昌

  记得小时候家里有本书,有篇文章令我记忆犹新,题目忘掉了,只记得有张插图画的是鲁迅母亲,鲁老太端坐在藤椅上很慈祥的样子,戴着一副老花镜在读书。为什么会记得这张插图,不是因为鲁迅的文章(那么小尚不知鲁迅是何人),也不是因为插图画得好,而是由这张插图能够引发我想起自己的祖母。几十年下来,一想到那张插图,祖母就会从我的脑海进入眼帘。同样,一想起祖母,鲁老太就会蹿出来陪伴着她。
  很小的时候,就记得祖母拥有一个独立的空间。房间里常年挂着一张大大的蚊帐,像一个舞台的幕幔占了整个房间的一半。蚊帐很厚实很考究,沉甸甸的,不分四季地很少整体打开,即使白天也只是撩开一个角,光线很无奈地只能打亮床的一角,大部分还是笼罩在黑暗中。在黑暗里的一个角落有一摞线装书堆砌在那里,大概是读过太多次的缘故,那些书都陈旧不堪,和蚊帐里的暗淡保持和谐。一个茶盘里放着几个必备的道具,一个烟缸、一个茶杯、一部字典(因为有好多简体字她不认得)。每天一早她吃过饭后,这一串道具就会出场,她两腿交叉身体往前略欠,手里掐着烟卷,有时我会给她点上烟,她就开始全神贯注地读起书来。就这样半天、一天、一天天、一年年,一个形象印记在我的脑海里永生难忘。
  她以前读的什么书不知道,在我不记事的时候应该是我的哥哥负责借书给她看,再后来这个任务就临到我头上,当时什么大环境都记不清了,反正是还可以借到《三国演义》《西游记》《牛虻》《青春之歌》《上海的早晨》《灭亡》《幸福的港湾》等。有的书是我先读完后再给祖母读,有时祖母先读我再读;有时等我上学了她再读;有时她会跟我争着读;有时我会和祖母一同读……我会躺在床上读,再看看祖母,她那个动作几乎没有动过,唯一打破过这种静谧的标志是一缕烟草味从她的房间里飘出来,淡淡的香味也会弥漫在我的房间上空。
  总之,祖母的床前不能没有书,因为她没有别的嗜好了,除了吃饭抽烟,读书能够持续她一整天的时间,经常到了饭点,我给她送饭过去,她让我把饭放在一旁而继续读她的书,我想大概那是读到最精彩的时刻了。当然也有间断的时候,那是因为我没借到书,她会叫着我的乳名跟我要书看。我指着那堆线装书说那不是书吗?她会说更喜欢读现代的书,然后很无奈地读起线装书来。
  随着社会形态的变化,再也借不到书了。家里该烧的烧了,该上缴的上缴了,祖母身边的线装书自然也逃不过一劫,家里剩下的书只有毛选四卷。奇怪的现象出现了,祖母把那厚厚的四卷拿到床边,读了多长时间不记得,反正我记得很久很久以后对我说过的一句话:人家说的真有道理,无怪人家能得天下。
  我相信即使那个年代的领导干部都不见得能够完完整整地读完这四卷,但我的祖母,一个旧时代的女人硬是把那厚厚的圣经般的著作啃了下来。当然她的目的不是为了提高自己的觉悟,不是为了活学活用,而单单只是为了读书,为了消磨那些个空乏无味而又野蛮愚昧的时光。
  再过了多久不记得了,能读的书就多了起来,书店开始发行西方各路大师的经典之作。我记得一早就去书店排队购买,购买的第一套名著是《基督山伯爵》,再后来还有《红与黑》《茶花女》《巴黎圣母院》等等,我们一代人终于迎来了读书的大好时光,但和我一起读书的祖母却不在了。每当我捧着买来的书回到家里都会在祖母的房间前涌上一阵哀伤,房间里空荡荡的,我的心里空荡荡的,再也没有一个人跟我要书读了,再也没有一个人在蚊帐里跟我分享读书的快乐,一起为书中的人物和情节的命运或喘息或担忧或喜悦或开怀。
  今天如果她还活着,她会有多高兴啊,有那么多的书可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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