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只老座钟
2015年05月28日  来源:齐鲁晚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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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郑云霞
  很小的时候,家里没有任何钟或表,早晨起床多是听公鸡打鸣。经常正睡得迷迷糊糊,听母亲对父亲说:哎,快起来吧,鸡叫三遍了。我不知道鸡叫一遍和三遍母亲是怎么听到的,我只知道鸡叫三遍的时候,父母就得起床,开始一天的劳作了。
  第一次有钟表忘记是哪一年了,只记得眼瞅着要过年,可家里一分钱都没有,父亲坐在火炉子旁,闷头抽了几晚上烟叶子后,终于决定瞒着大队里,偷偷去外地踩藕,以补贴点家用。可是,一个多月后,父亲出去踩藕的事还是被大队里知道了,大队书记来家里好几趟,要求父亲尽快赶回来,还要把这一个多月所挣来的钱交给大队一部分。没办法,母亲让大舅骑着自行车跑了很多路才把父亲找回来。回到家的那天晚上,父亲在煤油灯下把钱仔细地理顺,一张一张数完,然后递给母亲。一共一百多块,那可是一笔很大的数目,不仅春节的衣服、白面、肉有了着落,连第二年春天自留地里的粮食种子和我们上学的费用也有了。母亲拿着钱对父亲说:队里的钱先不给,咱先买只座钟吧,孩子早晨上学的点总是不准,不是起得太早就是迟到。因家里的大小开支都是母亲说了算,父亲当然不会反对,他只是小心翼翼地说:那队里愿意吗?母亲说:先不管了。就这样,第二天父亲用自行车驮着母亲去了滨州市,花了三十九块钱,买了一只座钟回来。
  座钟是母亲用一个包袱严严实实地包回来的。座钟是土黄色的,前面罩着玻璃,亮晶晶的,分针和时针是黑色的。父亲用手拨着座钟的分针,回头让我打开收音机,听里面的准确时间。他每转到半点的时候,座钟都会“当……”响一下,转到整点的时候,会“当当当”响几下。那声音清脆、悦耳。我和弟弟非常好奇,歪着脑袋去看座钟的后面。后面有个长臂小锤子,每到半点或整点就自动地抬起来敲,一下、一下,干脆、利索,特别神奇。
  调整好时间,父亲把座钟放在条几的正中间,母亲屋里屋外忙碌着,每到条几前都会停下来看一眼,喜滋滋的样子。
  晚上,一家人正在吃饭,院门响了。有人敲门!父母相互看了一眼,都露出慌张的神情。母亲说是不是大队里来要钱的。话未说完,父亲放下筷子迅速站起来,顺手从饭桌后边的床上拽下枕巾,走到外屋,把座钟用枕巾包起来抱进了里屋,放进了床后边的木头箱子里,顺手又拿起一床小褥子塞进去。这才叫我开门。
  我打开院门,舅舅站在门外,他埋怨:怎么这么长时间才开门?舅舅进到屋里,父母一看是他,也都松了口气。舅舅刚坐下,就听到“当、当、当”几声,虽然比较微弱,但还是很清晰的。舅舅疑惑地看着母亲:什么声音?母亲“哦”了一声说:没啥,没啥,一起吃饭吧。
  就这样,那只座钟每天早晨被父亲包好放在箱子里,晚上八九点估摸着家里不会来人了后,再抱出来放在条几上。大队里也来要过几次钱,都被母亲以出去踩藕没赚到多少钱给搪塞过去了,直到第二年夏天自留地里的菜卖了,才慢慢还上。钱还上后,那个座钟就光明正大地摆在了条几上。后来,母亲去赶集买回来两个花瓶,两束塑料花,在座钟的两边一边放一个。在夏季时,母亲也会在地里采两束野花插在瓶里,到了冬季就又换回假花。
  今年春节,我回老家,正在吃饭,听到老座钟拖着长音响了起来,在“当”和“当”之间还咝咝啦啦的,很像年龄大了的老人呼吸时嗓子里发出的那种声音。我放下筷子,来到了父亲的卧室。他床旁边的三抽桌上放着那只老座钟,颜色已经暗了,玻璃罩子上也像蒙上了一层雾,像老人的眼睛混浊不堪。我看了一眼手机,时间依旧是准的。我仿佛看到那个长臂小锤子慢慢地、艰难地抬起胳膊敲打着。抬头看看父母,我的心突然像被什么揪了一下,生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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