孙慧铭
在安身的这座城市,我总会隔三岔五约几个距离近的乡友小聚,大家聊着聊着,就说起了故乡,和自己留在那里的故事,于是满是乡愁涌心头。
故乡,位于胶东腹地一片丘陵之上。我的童年和少年都在那里度过,至今我的父母还在那里劳作。还有祖辈强大的生殖力繁衍出的我的庞大的亲系,也遍布在那里的山山水水。而它的名字,现在更多的是出现在诸多与我有关的表格上,关于籍贯的一栏里。
那是一片古朴宁静、绿意盎然的土地,百草丰茂、资源富足,庄稼在田野自在地生长,村居在不远处隐现。阳光的明媚、雨水的充沛和绿荫的繁茂让乡亲们目光祥和、面色清静。清晨开门的吱呀声,黄昏屋顶上四起的氤氲的炊烟,春日几片金黄的迎春花,秋夜一轮皎洁的圆月,节日里的鞭炮声,平常的鸡鸣狗吠……无一不天籁般的谐顺,无一不让人感觉到故乡生机勃勃的存在。那是一种接近神圣的感觉。
儿时野性未驯的我,喜欢在那片抹着几丝薄纱白云的浅蓝晴天下,喜欢在那片充满生气的田野上,撒野。我的童年都在故乡的树林、沟溪和山岭上,与我为伴的有树上的知了、沟畔的野花、河流里的鱼,以及地里的各种庄稼,它们每一样都可以给我带来无限的欣喜和惊奇。曾经我把一株不知名的野草移植到一个破瓦罐里,宝贝一样捧回家,养得葱葱郁郁;曾经我把开花结果的愿望和美妙的梦想,偷偷寄托在一棵和我一样高的野桃树苗身上。还有父亲种的那一畦瓜,近三十年了,瓜秧还一直青绿地长在我的心上,记忆稍一触碰,就可以勾出整个童年回忆,在心底便慢慢汇成一条暖流,让我感受到滋润。
那时我的老祖母还健在,在她劳作了整整八十年的时候,依然还不肯歇下来,瘦瘦的像一束被风干了的小麦,每天都轻飘飘地在院子里忙活,给猪添一勺饲料,或者剁着鸡食。她对生活很满足,从来不埋怨什么,倒是常常念叨着过去吃糠咽菜的日子。后来每次回去进了院门,她都会紧紧地握着我的手,仔细辩量着,说,怎么瘦了?回来住几天?
这样的情景终于在十多年前的一个夜半,随着她在睡梦中无声无息地离世,戛然而止。故乡从此少了一个挂念我和我挂念的人,祖母开始以一张黑白相片的形式存在着。再回去,她依然还是那么仔细辩量着我,只是不会再忙不迭地从那个老榆木柜子里掏出一包包的吃食,塞到我手里;也不会每次离开家乡的时候,坚持着站在门口送我。不知她是否知道,现在没有她的护送,我有点孤独。
“暧暧远人村,依依墟里烟。狗吠深巷中,鸡鸣桑树颠”——这就是我的故乡的风土天色。今天那里依然散落着与我有关的骨肉经脉与情感记忆,为此我总是找机会和理由折回那里,尽量从她陈年的皱褶里体会我曾生活过的痕迹,让她成为我的文字里最重要的一部分。可我的笔尖却是那么的纤细柔弱,我常常感到了力不从心。但我也只能用这种方式,来实现我天天回故乡的愿望,为我眉宇间的愁绪,为我骨头里的惦念,换得到些许慰藉。
日出而作,日入而息,凿井而饮,耕田而食,那里的人们都有颗纯朴的心,粗茶淡饭,自给自足,不奢求,不贪欲,都是和我的老祖母一样对生活很满足,从来不埋怨什么。直至如今,我也没有怀疑他们中的任何一个,因为我相信,他们和我一样,不会随意去破坏那里的一切,就像仔细保管着一张珍贵的老照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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