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火锅
为什么要硬着头皮呢?因为我完全是植物盲啊。为什么硬着头皮也要说呢?因为都春天了呀,而我还在海南。北方百花齐放的季节眼看就要错过了。看不到,写一写也是好的。
海南这边算是四季长夏吧,树木都是大叶子树为主,比如棕榈、椰子和槟榔树。也有一些像北方的榆树那样细碎的小叶子树。小叶子树在海南,不管是多么郁郁葱葱的一大片,都有伶仃的异乡人之感。
海南的花当然是四季盛开的,品种也多。常见的有一种叫鸡蛋花,整洁的几片花瓣,上面是白的,接近花心的地方就变成蛋黄的颜色。北方常见的夹竹桃,在这里变成了夹竹桃树,巨大的一棵,开满了桃红色的花朵。凤凰木开的花巴掌一样大,颜色像火炬一样,花瓣是特别简单的一层,质地厚到不像花瓣,像某种毛茸茸手感的布。不知道为什么这样的花就很难让人珍惜,常常落得满地都是,随便踏着走,也不觉得可惜。
北方的花不是这样的。北方的花都有自己的花季,是次第开放的,特别短暂,特别脆弱,特别单薄,也好像就因此更美丽一点。野地里的花,开得最早的是腊梅,春节前后就开了。冬天野外在一片枯败里忽然看到花,会觉得很突兀,不像真的。济南千佛山北坡有一片梅花林,每年花期总有很多人去拍照片,不大的一片林子里,站着千奇百怪姿势拍照的人。腊梅是嫩黄色的,在严寒干燥的天气里看到这样娇弱的颜色总有点不适应。到了三四月份,千佛山百花齐放的时候,腊梅的花早就不见了,绿油油的叶子已经长得很大,仍旧是很好看的树。但是来看的人一个都没有了,他们都去拍那些盛开的百花了。
往年这个时候,朋友酸菜就会带着我们到处找梨花和油菜花看了。济南郊区哪里有好看的梨树林子,哪里的油菜花开得密,他总是特别知道。有一年不知道为什么时间上没有算好,或者是因为特别干旱的缘故,跋山涉水地去找梨花,只找到了稀稀落落的几棵;再跋山涉水地去找油菜花,又只找到了稀稀落落的一小片。酸菜站在车旁不说话,故作镇定地吸着烟,我们几个妇女欢天喜地地站在稀稀落落的油菜花里照相,商量怎么照才能把花照得繁密些,放在朋友圈里能多骗几个朋友。
北方百花齐放的时间特别短暂。千佛山有个园子,有各种漂亮的花树。花期的时候我总要去看一回,如果忙碌一周顾不上,再去就谢得差不多了。有特别娟秀的小花树,除了细细的树干,其他地方全部都是层层叠叠的花,繁盛到不像真的,像是用纸剪出来,挂在上面的。但是什么样的剪刀也剪不出那样好看的花瓣、那样灵秀的花蕊,也没有那样说不出的各种好看的颜色。浑身披挂着花朵的小树,看着特别累,也特别狂热,所有的花瓣都在发着抖,用整个生命在开放,一点也不知道要省着用力气。再过一年重来,还会是这样。
百花谢了之后,在黄石崖的北坡上,有一大片雏菊,白色的开败了,黄色的又会开起来。天真明亮的黄色,像被提纯过的浓稠的太阳光。
四五月份,牡丹也要开了。我小时候不喜欢牡丹,因为到处都是牡丹图案。不知道为什么,上世纪八十年代的中国人特别喜欢牡丹。讲究的人家客厅里要挂一幅牡丹花的国画,半截的确良布门帘的角上长着一朵牡丹花,枕巾上绣着牡丹花,被套上铺着牡丹花,连搪瓷盆子的底儿都是牡丹花,一边扑哧扑哧地洗脸,一边看一朵红色的大花朵在水中荡荡漾漾。后来去菏泽看牡丹,抛开偏见,发现这确实是一种特别美的花,“雍容大方富贵”,这些漂亮的词用来形容牡丹一点问题没有。但是整棵的牡丹就说不上多么出色,而且也太娇贵。还是初夏的山里长得漫山遍野杂乱无章蓬蓬勃勃的野蔷薇更好看。
北方人到了海南,可能会对这里温和的天气有点不适应。北方人习惯了不是走在温度的上坡路上,就是走在温度的下坡路上,或者要命地稳定在最高的温度和最低的温度上。来到海南这么久,既没有变得更冷,也没有变得更热,像进入了一个巨大的恒温箱。海南不像四季更迭的北方那样给人强烈的时间流逝感。
我是在近几年才忽然全心全意地感受到了四季:这又是一个春天;这又是一个秋天。每个季节的手感、味觉、嗅觉都不同。季节之间的交替变得清晰明亮,短暂悠长。每一个季节到来的时候都心怀欢喜,离去的时候又低回留恋。时间在不断的流逝中,而事物是在流逝中才显示出意义。
有一个电影里,男人说,一切都会改变,承诺也阻止不了。你不能要一棵树承诺,春天结束时花不会凋谢。
林花谢了春红,太匆匆。但是明年的春天还会来到,永远不一样也永远一样的春天。
(本文作者为山东艺术学院副教授、电影学硕士导师)
本稿件所含文字、图片和音视频资料,版权均属
齐鲁晚报所有,任何媒体、网站或个人未经授权不得转载,违者将依法追究责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