母亲的老槐树
2017年04月06日  来源:齐鲁晚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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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刘爱君
  母亲喜欢种树。她的口头禅是“养鸟不如喂鸡,栽花不如种树”。
  老家是一个不算小且还算规整的院子。北面是北屋,一排六间,中间隔开;东面有一间杂屋,一间灶屋,一个东南大门;西南面是厕所;厕所、大门中间是东墙兼作大门照壁的粮囤;其余全是空地。母亲的后半生就一直生活在这个院子里,她曾经在院子里种了很多种树:杨树、榆树、梧桐树,还夹杂着几棵葡萄树、苹果树、石榴树。
  农村盖房修屋、置办婚嫁哪件事儿都少不了用到木材。树越长越高,儿女们也越来越大。随着哥哥姐姐们先后成人成家,院子里的树木也相继被砍伐掉。等到我求学离家,父亲也撒手西去后,空空的院子里,就只剩下了母亲和西墙根上的一棵老槐树。
  在外求学期间,我时常想起母亲一个人在家都是做什么呢?有一次,回到家,我忍不住问母亲:“你平常一个人在家,都会干些什么呢?闷得慌吗?”
  母亲笑笑说:“干什么?想儿子呗,想你在外读书苦不苦,晚上宿舍里冷不冷?”
  “这我知道,除了想我,你还都干些啥?”我追问道。
  母亲放下手里的活儿,淡淡地说:“早上,我起来后,就到西墙根那棵槐树跟前儿,拍拍它,摸摸它,仰着脸和它说会儿话;傍黑天,我给它浇点水,再说会儿话;夜里,睡不着的时候,它在外头,我在屋里,絮絮叨叨地再说会儿话。”我“扑哧”笑了起来:“还神了呢?它能听懂你说的话儿?”
  后来,我懂得了母亲对老槐树的那分心思。在母亲心里,老槐树不仅是晚年的伴儿,还曾经是全家的恩人哪! 
  在上个世纪六十年代,连年自然灾害,饥饿是当时整个社会的真实状态。
  每年的四、五月份,正值青黄不接,那个时段就成了母亲最为头疼的时候。家里人口多,填饱肚子是大问题。余粮是没有的;也借无可借,邻里街坊家家差不多情况。为了让全家人填满日益干瘪的肚子,母亲想尽了办法。记忆里,老槐树给母亲帮了很大的忙。
  四月底,五月初,院里那棵正值壮年的槐树挂满了一嘟噜一嘟噜雪白的香气浓郁的槐花。看到那满树大雪堆似的槐花,母亲长时间皱起的眉头舒展了许多。
  树很高大,采摘槐花需要爬上树,用绑在杆子上的镰刀,砍下树枝,才能采摘到。
  爬树可是个体力活。一般人家都是男人爬树,母亲却坚持自己上树,她总不放心其他人折取树枝,担心不加挑选,乱砍乱折,会惹得槐树生气,会影响明年槐树开花。这是有先例的,母亲不敢冒这个险。
  每年,母亲会赶在槐花凋落前,选一个没风的早晨,借着梯子爬上大槐树,站在粗壮的枝杈间,一枝一枝地把大串的槐花劈折下来。树下,早已铺好了麻包、床单,哥哥姐姐们相帮着一穗一穗地把槐花捋取下来,放在准备好的篮子里、簸箕里、箩筐里。守着大堆的槐花,疲惫的母亲却满怀喜悦。
  苦难教会了人许多办法。接下来,或晒,或煮,槐花就可以长期储存了。有了它,对付新粮食下来之前的那段日子,母亲心里就有了底儿。好几年,在那个时段,槐花做的各种食物是家里餐桌上的常客。
  就这样,在那“瓜菜半年粮”的日子里,老槐树给母亲帮了天大的忙,甚至超过了那些做了栋梁的杨树、榆树,毕竟吃饱是第一要紧的事情。母亲常常念叨:“这可是患难之交啊!”慢慢地,我体会到了老槐树在一向讲究“知恩图报”的母亲心里的分量。
  母亲常说:“好汉子爬不了三棵树,一早上,我能爬五棵呢。”
  母亲有着一双解放脚,虽然长年参加劳动,双臂粗壮有力,但是站在粗壮高大的老槐树下,我还是无法想象并一直纳闷着:那几年,母亲是怎么爬上去的呢?这决不单纯因了双臂有力,这里面更多的应该源于母亲那坚韧的异乎寻常的毅力和一定要让子女吃上饭不要挨饿的坚定的决心!
  母亲去世好几年了。偶尔回到老家,我就学着母亲站在院子里的老槐树下,轻拍它那粗壮的树干,心里默念着:“你是家里的大功臣啊!帮衬着母亲度过了那段艰苦的岁月;还要衷心谢谢你,陪伴着母亲度过了那些孤寂的时光!”
  如果正逢槐花盛开,我就背靠在它粗大的树干上,满心里是母亲那如绽放了的槐蕊般慈祥的笑。信手拾取两三朵随风摇落的槐蕊,放在新沏的绿茶里,刹那间,一丝丝香甜亲切的味道就弥漫了整个院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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