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刚
1992年的暑假,是我印象最深,也是对我人生影响最大的一个暑假。
这年暑假,我中等师范毕业。我本该跟我的同学们一样在家等待分配,然后去一个乡村小学报到、开始我的教师生涯。
但是我没有。放假前,我已经被学校保送到师范专科学校继续学习两年。我又喜又忧,喜的是可以继续深造,忧的是需要缴纳三千元培养费。我清楚地记得,就在几个月前我回家取生活费,母亲把家中所有的钱包括硬币都给了我,一共才二十二块二毛。
村里人都劝父亲,不要送我去读师专了。“你把孩子供到中师毕业已经很不容易了,眼看就可以参加工作挣工资,分担家庭负担,如果再读大专,不但不拿工资,还要多花两年的钱。”
我那因病闯过两次鬼门关的父亲,一位一贫如洗的民办教师,他没有半点犹豫,对我说:去读!你能读到什么程度,我就供到什么程度,砸锅卖铁也供。
后来我曾问父亲,在那么困难的时候,你身体又有病,欠下那么大一笔债,你怕不怕?父亲说,为你读书,不怕。
当时的三千元,可是个很大的数目,而家里一分钱积蓄也没有,那个暑假,借钱成为头等大事。
跟亲戚借,跟同事借,顶着烈日骑车几十里去借,写信给上海的亲戚借。其实也都是一些穷人,都是两百三百地凑。
每次借钱,父亲总是带上我。多年后我才领悟到父亲这么做的深意,在借钱的过程中,我感受到人间真情,也见识了世间冷暖。有一次为了借钱,父亲杀了一只鹅请一个亲戚来吃饭,结果洞察“企图”的亲戚没有来。
回头想想,我特别能理解没有借钱给我的亲戚,照那时的情形看,把钱借给我们家,真的不知猴年马月才能还上；我也因此更感激那时帮衬过我的人。
暑假结束的时候,我怀揣着从十多位亲友那里借来的沉甸甸的三千元钱到师专报到了。
课堂上,我深知这个学习机会来之不易,格外努力。课余时间,我广泛阅读,勤于练笔,开始在报刊上发表文章。
下了晚自习,我没有钱,也舍不得买方便面和点心充饥,实在饿得睡不着,就用白开水把自己灌饱再睡。周末,我做家教挣点钱减轻家里的负担。我不敢懈怠,因为在那个暑假里,我知道那三千元是怎么借来的。我坚忍不拔,我明白父亲对我的期望。
师专毕业后,我读了在职本科,又读在职研究生；我从县城考到地级市；我从到处流浪租房子住,到在城里有了自己的家。然而这些,父亲却没来得及看到。
那个暑假过去二十多年了,但那种艰难,刻骨铭心,历久弥新,激我上进,催我奋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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