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蒋硕
我服务过12年的前老板,5年前卖掉公司杳无音信,上月忽从印尼发来讯息,叫我们一位前总监为他寻找市场渠道卖燕窝。看到他的燕窝PPT,我们好好笑话了一顿,笑了就算了,人生几度秋凉。
这位前老板在从前若干年里是我的职场导师,我跟他学了不少东西,得过些益处。后来流行谈感恩,他时时流露出造就了一代人的姿态,可能他没看过《笑傲江湖》,任盈盈对令狐冲说,以你性情资质,就是流落江湖当个小要饭的也不会饿死。我年轻时性情资质也不差,一心想做广告就去前老板的公司应聘,交案子加面试后,前老板问:“你怎么不问我给你多少钱呢?”我答:“我也不知道我值多少钱。”这个回答奠定了我在前老板心目中视利益如粪土的清纯人设,使我在此后的竞争中保持独特“优势”。我们坚持不谈钱,发薪或加薪,都像恩赐,加班没有加班费,是上升期的自觉,升职后不拿业务提成,是理所当然的奉献。前老板还常与我商议人事:“公司啊,是会公平对待每个人的,但是,谁主动跟公司要钱,我们就偏不给他钱。”
这么十几年下来,传播拧巴的企业文化直至散伙。散伙后我们爱笑话前老板也是理所当然——不能正面表达的欲求,会转化成变形的情绪。
后来短暂经历的另一位老板,为人地道,年会上用麻袋发奖金(后被集团制止),过节给足福利,下班催人快走。他可比前老板会赚钱,跟他的手段一对照,在前老板那里学来的公关原来都是雕虫小技——给会拉小提琴的客户开个人演奏会,海报节目单礼服伴奏葡萄酒一应俱全,主持词让充当观众的家属泪如雨下；给中年得女的客户拍满月相册,牛刀杀鸡,由某摄影学会会长掌镜；给住院的官媒老总送饭,米其林也买不到的家常饭；给过生日的投资人放烟火,大明湖畔的烟火……想要钱,偏不说,投掷人情,计较得失——都是自作聪明。
自作聪明的后果就是总觉得吃亏——便宜没占够。因为人情,包括虚情假意,难以核算,不免变成心理的纠缠,这是一种损耗,无益于实现任何目标。而地道老板不用那些,是因为在金钱更广阔的流域,造作的小恩小惠分分钟被淹没,利益互动凭借的是对等的资源、清楚的需求和对规则的共同领悟。若到更高处,钱又不算什么了……我学着谈钱,还需要练习。要过上坦然而有所收益的生活并不容易。
我现在没有很多钱,因为摈除某些无形的置换,诸事都要现金交易,花费不訾。但我宁可如此,因为人际关系的困扰很少,这是谈钱的一大好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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