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刘氏兄弟搅浑的白与黑
刘汉刘维生存法则影响下的社会生态
2014年08月08日  来源:齐鲁晚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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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绵阳市小岛村,村委会附近街上挂出庆祝的标语。
  ◤刘汉被宣判后,之前被其团伙打伤的小岛村村民站出来诉冤。
     上世纪90年代开始,蜀地经济起飞,社会形态的急促变化也迸裂出在各个阶层混生活的人,暴力与暴利结合,成了底层赚钱的利器,也徒增了混混们的戾气。带有黑社会性质的帮派开始滋长。
  2001年,杜明(化名)刚14岁,没有考上高中,一个人在广汉的街头巷尾瞎胡混。这一年,刘汉依靠公司经营运作以及人脉网络,成了“以白遮黑”的幕后“大佬”。
  6月初、8月初的连续多日,齐鲁晚报记者在四川多地采访,试图展现刘汉、刘维生存法则影响下的社会生态。
  湖北省高院7日上午对刘汉、刘维等五上诉案依法公开宣判,维持一审对刘汉、刘维的死刑判决。在杜明看来,“出来混,迟早要还。”
  蜀地黑道“金字招牌”
“他不去杀人砍人,外表是成功企业家的样子”

  广汉,是刘汉的老家。这里距离成都仅有23公里,虽然没有成都的繁华喧嚣,街头巷尾林立的商铺也透着经济的发达。
  8月5日,突如其来的雷阵雨挡不住广汉茶客的脚步,鸭子河畔的茶馆里又“沸腾”了。
  自一审以来,刘汉这个众人嘴中的“蜀地操哥(操哥,四川方言,指混社会的人)”一直都是话题的焦点。
  “估计这‘操哥’二审也逃不过个‘死’字”,“‘操’社会、混黑老大,他应该早就知道有这么一天”……
  “现在混社会,哪像以前打打杀杀那么简单,得用脑子。”休闲装扮遮住了杜明胸口的文身,茶客们并不知道,杜明也是一个混社会的“操哥”。
  过了今年生日,杜明就28岁了,如今在广汉当地一家夜总会“看场子”,上面还有“大哥”。
  广汉人,特别是混社会的人一般都称呼刘汉“汉哥”。茶客们聊刘汉,从当工人聊到赚大钱,却很少聊到刘汉的“黑”。
  杜明知道,刘汉一路过来,并不是自己“打出来”的天下。只要是“打”,替刘汉冒头的肯定是弟弟刘维。混社会的“操哥”们知道,刘汉是一面“招牌”,就像他们身上的文身,不是为了美观,而是为了“恐吓”。
  其实,用“面子”和“里子”来形容刘汉、刘维兄弟更贴切。为了照顾好“面子”,刘汉上世纪90年代在绵阳成立汉龙集团,而刘维则成了躲在汉龙集团背后的一杆“戾器”。
  在广汉以北76公里的绵阳游仙区小岛村,这里的人们在刘汉、刘维一审被判死刑后曾鸣炮庆贺,村民们仍不愿意在公共场合聊刘汉。
  和齐鲁晚报记者闲聊时,村民袁杰(化名)在自家开的杂货店里也不敢大声,“在绵阳,谁都知道刘汉和汉龙集团的威名,其他混社会的‘操哥’都不敢招惹他,普通老百姓更没这个胆了。”
  20年前,刘汉的汉龙集团曾在小岛村开发过项目,因为拆迁补偿款过少等问题,在拆迁过程中与当地村民发生了冲突。
  “当时不知道刘汉是黑社会,村民都到村口拦拆迁队,结果对方开枪了。”袁杰回忆说,“枪声一响,咱种地的农民哪见识过这场面,都吓得缩到后面,不敢再抗议了。”  
  经小岛村“一役”,刘汉“黑社会老大”的名头就在整个绵阳市民间传开了。
  在广汉民间,刘汉的财富与暴力形象一直结合在一起。人们被刘汉的一些“成就”而吸引。他的宾利、奔驰和兰博基尼在满是机动三轮车的路上格外显眼。   刘汉当年似乎也期望在表面上保留他与黑社会的关系。
  2007年,曾有人在网上发帖,直指刘汉偷税漏税,是四川的黑社会老大。“当时我说去找人删除,刘汉说,偷税漏税的帖子可以删掉,黑社会的留着挺好,这样对生意有好处。”他的助手孙晓东对警方供述说。
  电影《一代宗师》中有一句经典台词:“刀为什么有鞘,不是为了杀,而是为了藏。”
  在杜明眼里,刘汉深谙这一道理。
  “他自己不去杀人砍人,外表就是成功企业家的样子,而对网上各种关于他是黑社会老大的传言,又觉得黑社会的名头会对他的生意有帮助。”杜明说。
  不过,刘维似乎始终没有懂得这个道理。
爬到食物链顶端
“刘家兄弟俩,一个以商养黑一个以黑保商”

  在广汉鸭子河畔,提及刘汉,茶客们往往诡秘地一笑,指指不远处的一个茶座。
  茶客所指的位置,就是一处持枪杀人的地方。
  2009年1月10日下午3点,很多人都听到了鸭子河畔上的几声枪响。
  广汉当时著名的“操哥”陈富伟喝茶时被枪手开枪打死,同时死亡的还有陈富伟的两个同伴。 
  杜明当时也在附近,“当时年轻,没见过什么‘世面’,人家打枪,我还很害怕。”用杜明如今混社会的经验来说,“不管在什么年代,不管在哪里,持枪当街杀人都会被抓。”杜明说,他混了这么多年,最忌讳的就是“枪”。
  “除非是嗑药或‘疯了’。”杜明捂着嘴,小声告诉齐鲁晚报记者,“刘维就是这样的人。” 
  闹市枪案成了当时公安部挂牌督办的大案。嫌疑人很快锁定,刘汉的弟弟刘维被认为是枪案的幕后指使。  
  刘维为何要杀陈富伟?在庭审中,刘维辩称扬言杀陈富伟是气话,否认是枪案幕后指使。
  但在广汉,刘维与陈富伟的积怨是“操社会”圈子里人尽皆知的事情。“陈富伟一点也不‘乖’。”杜明点了一根烟,吐出的烟雾将他淹没在往事的回忆中。
  “刘维是广汉‘操哥’中老大,不惹他相安无事,惹他必死无疑。”杜明说,陈富伟与刘维太像了。
  广汉自古有“蜀省之要衢,通京之孔道”之说。上世纪80年代,广汉被誉为“小香港”,娱乐业非常发达,街上流行带有赌博性质的游戏机,这直接促成了“操哥”的涌现。
  陈富伟出生在广汉市郊农村,20多岁在广汉开酒吧、歌厅,打打杀杀,也因此三次入狱。
  起诉书显示,1998年,刘维带着曾建军等人,在广汉赌博游戏厅看场子,收取保护费。其间与广汉另一个看场子的“操哥”周政发生冲突,刘维遂安排曾建军干掉周政。
  1998年8月17日晚,周政在广汉九江路严记烧烤摊遭近距离枪击死亡。
  采砂石是当时黑社会运用暴力谋取私利的途径之一。在广汉北郊的连山镇,镇政府门口附近路边商铺的老板孙平(化名)依然记得,“‘操哥’们太嚣张了,尤其是刘维。”
  上世纪90年代初,地方政府大搞城市建设。广汉因为河道较多,距离成都近,成为砂石的重要供应基地。当时,每天经过孙平店铺门口的运砂大卡车一辆接着一辆。
  2007年,刘维在广汉经营砂石,运砂石的货车超载,车辆在途经连山镇时,被时任连山镇党委书记焦某制止。刘维放话:“不让我过去,我就让他下来。”
  3个月后,焦某即被降职调任其他岗位。孙平回忆说:“没想到竟被一个‘操哥’弄下去……”
  枪案发生前,刘维、刘汉已经在当地占据了“操哥”的老大地位,垄断广汉酒吧、游戏厅等暴利生意。
  “刘家兄弟俩,一个以商养黑,一个以黑保商,有帮有派。”杜明说。
  在“操哥”们的眼里,刘汉、刘维已经爬到了食物链的顶端。
  杜明说:“刘汉有钱,跟当官的攀关系。刘维有枪,江湖里杀出来一条血路,所以黑白两道的人都怕刘汉兄弟俩,得罪了他们就是死路一条。”
  同样的话,在一审的庭审中,组织成员、嫌疑人文香灼也有这样的供述。
  随着警方“打黑除恶”行动的开展,如今,砍伤一个人都很难脱身。“我们很少使用暴力,以赚钱为主。”杜明使劲嘬了一口烟,穿上一件“阿玛尼”西装,准备去“看场子”的夜总会上班。
  在不同于简单暴力时代的丛林里,“操哥”们需要适应这个新的规则。金钱成为最大的逻辑,而暴力只是隐藏在背后的一个震慑工具。
“操社会”就是这样
“骨子里黑,怎么掩饰也没法洗白”

  纸醉金迷间,杜明穿梭于歌厅人流中,时而毕恭毕敬地静候客人,时而一脸威严地驱走“醉虫”……
  “这里不像人们想象的黑社会,但这里又是鱼龙混杂、争狠斗勇的‘英雄地’。”凌晨1点半,临近歌厅打烊前,杜明找了一间空房,一屁股坐在沙发上,双眼微眯。
  外面的客人走得差不多了,杜明整个人仿佛从一场战斗中释放出来。
  说起“操社会”,杜明15岁就开始跟着别人“混”,争场子打架、收保护费、恐吓竞争对手……哪一样拿出来,他都知道这是坏人干的事情。但他又觉得自己是这帮坏人里的好人。
  “打架,我躲在最后一个,即使欺负别人,也是挑不正经胡混的人。”杜明说,他有时候很理解刘汉为何去捐建希望小学,“就像我每天晚上回家先给关公上一炷香。”
  从20岁开始,杜明就有了每天烧香的习惯,他说,自己不信鬼神,但是信报应。
  杜明很小的时候,父亲因车祸去世。如今,仍无子嗣的他开始怀念父亲的样子,深夜回到家,给供奉的关公像上一炷香,再点三支烟,放在神龛旁的桌子上,告慰自己记忆中的父亲。
  正如一审庭审中的刘汉,一失往日的老大威风,在法官面前,泪流如孩童。
  杜明则觉得,这眼泪是刘汉对数年来想将自己“洗白”而失败后的不甘与失落。
  2010年,刘汉接受《华尔街日报》采访时曾表示:和其他数以万计的企业家一样,他是凭借刻苦努力和社会的支持,才一步步有了现在的成就。
  上世纪90年代,刘汉的汉龙集团在随后的发展中步步攀升,不断争取到当地市政建设项目。
  1997年,绵阳市筹建机场,汉龙集团成为机场土方工程招标中中标的三家民营企业之一。此时的汉龙集团在当地政府眼中似乎摆脱了“黑”的一面。
  据之前《三联生活周刊》采访到的一位绵阳老领导透露:“那时候参加市政府会议,讲到经济发展、企业发展,每年年终都有统计报表,包括纳税情况、产值情况都有排名。汉龙集团当时在民营企业里应该排前三名。而他们扶贫、建希望小学、捐款,对外的那一面非常光鲜亮丽。”
  汶川地震中,捐建的希望小学安然无恙,刘汉因此出名。随后,他响应中国要求企业家走出去投资的号召,在澳大利亚、美国进行矿业投资。
  刘汉的财富也成倍增加,上海研究公司胡润百富2012年公布其财产为10亿美元,同比增加了28%,同时刘汉还跻身中国最慷慨慈善家榜单。
  不过,刘汉种种“洗白”背后,并没有摆脱“黑”的蔓延。
  小岛村村民袁生(化名)拖着一只曾经被打骨折的胳膊,期待着刘汉“倒台”后去伸冤。
  1996年的那天,小岛村村民集体到村口拉起标语,想阻止拆迁队伍进入村子。袁生对齐鲁晚报记者回忆说,在村民抗议的队伍前,突然从不远处的车里下来一队身着黑衣的彪形大汉,手持猎枪。村民们还来不及反应,对方就开始放枪了。
  “枪声又闷又响,震得耳朵嗡嗡响。”袁生说,村民们四下跑窜,自己不知被谁用重物砸了一下,晕倒在人群中。
  再醒过来的时候,袁生已经身在医院。据亲戚说,袁生是被黑衣大汉用钢棍打倒的。
  如今,刘汉、刘维案宣判,憋了近二十年不敢张口喊冤的袁生终于开口,“别看汉龙集团为绵阳市修这建那,他们骨子里就是黑社会,再怎么掩饰也没法洗白!”
  像袁生一样,如今的广汉坊间欣喜流传着“广汉的社会治安起码可以太平10年了”。
  在杜明看来,刘汉最终逃不过一死,“‘操社会’就是这样,要么混出名堂后死,要么当小弟、打手时没命,总之直到生命画上句号前都在胆战心惊。之前刘汉总是在夺在抢,现在该还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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