喜滋滋的庄户人
“三麦不如一秋长,三秋不如一麦忙”。从弯腰挥镰割麦,到麦粒归仓,虽然短短数天,但是,一个麦季下来,庄户人苦累煎熬,个个都体力透支,黝黑精瘦但又有一份收获的喜悦。
从麦收的繁忙到回归正常劳作,趁着“七遍秫秫,八遍谷”的锄作还没有正式进入,大家需要作个舒舒服服的缓冲,养一养身体,恢复一下精力。于是,家家户户都要蒸几锅新麦子饽饽尝个新鲜。当然,蒸新麦子饽饽,也是需要一些名头的,我们那地方打的旗号是敬天、祭祖、看闺女。
淘洗和上磨
新打下的麦子,晒上三四个日头就差不多干了。娘吩咐哥哥们挑几担井水,把晒干的麦子进行淘洗,洗去尘灰暴土,淘净碎沙细石。水是用井绳从20多米的井里拔上来,又从一里多地挑回家的,平时的水都省着用,淘洗麦粒时,娘一点也不吝惜水,一遍又一遍,直到淘麦的水像流动的小溪一般透明,方才捞出麦粒,用干布搓擦,放苇席上晾晒。太阳快落山的时候,娘抓把麦粒,从中拿出一两粒,放嘴里咬一下,感觉嘎嘣脆了,赶紧装袋,运到大队的磨坊,陪着笑脸跟磨坊的人再三交代,这是蒸饽饽出门用的,要换个细箩,筛出头遍子白面。
饽饽的制作
发面的引子是过年时留下来的干老面。娘左手拿着盛引子水的碗下浇,右手随着水速顺时针一圈一圈地搅动。水浇完了,面团也基本成型了,根据对面的手感,娘能判断出过硬或过软,然后适当添水或加面,反复地搅几遍,然后,放在盆里蒙上布待上一段时间,让面和水更好地融合一下,使水浸到面的筋骨里,在老面引子的催发下,面团逐渐膨胀起来。这是发面,冬天的话,需要放在暖和的炕头等,夏天暖和,就省除了这事。借着这段时间,娘把面板铺好,把面醭放到一边,做着准备工作。
和好的面从盆里拿到面板上,还要两手用力仔细地揉,使劲地揉,掺上面醭揉,一般分成两块或几块,嫂子或姐姐下手帮衬着干。揉面,也是个技术活,揉好了,蒸出的饽饽松软适宜,劲道暄腾,这方面,娘似乎有绝招。有个表哥曾带着他的战友当面向娘请教,估计他们取到了真经,因为现在表嫂蒸馒头的技术在他们小区很有名!
面揉好了,娘捽成一块一块的,再揉,用手掌跟使劲压着揉,揉扁了再折起来揉,直至揉的用手握一下有弹力了,便以右手在面板上半旋着揉,揉出饽饽的雏形,然后,放点面醭,在面板上墩平,放在两手之间,用力一搓一拉地就把生面的饽饽制成了。制成的生面饽饽,规规整整地放在用秫秸串成的盖垫上,用白白的棉布盖上,还要醒上个半个小时左右。在娘揉面制作饽饽的过程中,我们小孩也是跃跃欲试地插手,娘好脾气地给我们洗净小黑爪,然后给一人捽一块面让我们揉,等娘停下手里的活,就把我们揉的面团制成小狗、小兔、小鸭什么的,作上记号,放锅里和饽饽一起蒸。蒸熟了,谁揉的面给谁,有时玩好几天才舍得吃掉。
蒸饽饽的蒸气
蒸饽饽的过程,娘也是很讲究的。用清水添锅,把箅子铺好,再把早早用水洗过、泡过、凉过的玉米皮,一张一张压着茬铺在箅子上,然后,把饽饽不疏不密地移挪上去。烧锅用的柴火,是采摘院外槐花时铲剪的槐树枝子,这时已经被剁成一截一截的,正晒得半干半湿,引燃后发出噼噼啪啪的声响,稍粗的树枝的尾部还吱呦吱呦地冒着树油,火势不温不猛,持续时间长,用火均匀,蒸出的饽饽不裂不炸,绝对一个高颜值。
饽饽尚未出锅,香气已经徐徐地透了出来,透到天井,透到胡同,透到大街上!孩童们嘘啦着鼻子深呼吸,贪婪地享受着勾引馋虫又不解决食欲的香气。锅盖揭开的一刹那,整整蕴藏了一个季节的香气爆涌出来,一家人被这香气催发的喜悦包围着。慢慢消退的热气渐渐平静着大家的心,娘把一个个烫手的饽饽快速地拾出来,围观人的眼睛都随着娘的动作转动。待留足了敬天、祭祖用的之后,家人就可以尝鲜啦!咬一口新麦子做成的饽饽,淡淡的甜,柔柔的香,一股清新气息穿鼻而入,透着土地厚重的芬芳。嚼一嚼,满口酥软,滑腻。那年,我见嫂子双手捧着软软的饽饽,轻轻捂在脸上,久久地嗅着,嗅着,默默地,两行清泪从指缝里滑出。
敬天又敬地
记忆中,娘在天井里摆上桌案,摞上白白大大的饽饽,大热天地跪在太阳下,燃香焚纸,虔诚敬天,感谢上苍风调雨顺带来的丰收。娘做这些的时候,也会拾掇上饽饽,打发我们给故去的族亲上新麦子坟,告慰另一个世界的亲人。印象中,故乡一年一度的过麦,也是随着这顿丰盛的白面饽饽结束的!
现在,离开了家乡多年,漂泊在外,每到麦季,新麦饽饽的味道就会从心底涌起,从远方飘来,那是老家的味道,是娘的味道,是小时的味道,这种味道常常牵引我回到魂牵梦绕的故乡。
(李会启)
细面蒸制的饽饽,对小时候的我来说,是稀罕吃食。因为稀罕,大人们制作也特讲究。印象中,除了过大年蒸饽饽,最期盼的就数蒸新麦子饽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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