吃豆腐
2017年02月24日  来源:齐鲁晚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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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陈莹

  豆腐作为最接地气的大众食品,拥有其他食物所无法比拟的庞大食客群,历史可谓久远矣。
  有意思的是,白白嫩嫩的豆腐,竟然也会节外生枝,被坊间染成了“桃色”。一提“吃豆腐”,就会有人与男女之间揩油占便宜的事情挂起钩来。今天我讲的,是不加引号的吃豆腐,是真吃豆腐,吃真豆腐。这些由豆腐引发的故事,都跟我熟识的人有关,其中有快乐,也有酸涩。
  我上小学时,正值学生“不但学文,也要学工,学农,学军,也要批判资产阶级”之际,因此勤工俭学活动特别多。那年秋收刚结束,学校组织高年级(三年级以上)学生,集中一周时间搞“复收”。说到“复收”,现在的孩子可能不懂了,就是在收获过庄稼的农田里,再去翻找那些被遗漏的零星果实。
  这天上午,我们以班级为单位,一群孩子唧唧喳喳来到一片豆茬地里,任务是捡拾豆粒。按规定,无论是谁,捡多捡少,都要上缴班集体。有几个馋嘴的男同学,私下里一嘀咕,每人偷留了一小把黄豆,想要回村换豆腐吃。 
  时近晌午,几个同学心怀鬼胎跑到村里的豆腐坊,将各自藏匿的豆粒凑起来,只有可怜的一小捧。估摸着换不了多少豆腐,大家有些失望,不解馋啊!最想吃豆腐的同学叫王小三,体瘦,腿细,善跑,人送外号“兔子三”。兔子三不仅跑得快,而且心眼儿也多。他见豆腐坊门口拴着一头黑驴,于是眼珠子骨碌一转,有了主意。他说:“一会儿换来豆腐,咱不能平分着吃。看见这头驴了吧?谁最先用秫秸捅准它的腚眼儿,换来的豆腐就先尽着谁吃。”
  小孩子大都喜欢刺激,对这个馊主意,几个同学无不赞成。此时,黑驴正好撅起尾巴当众拉屎,黑黑圆圆的驴粪蛋子,一个接一个噗噜噗噜往下滚。这可是捅驴腚眼儿的大好时机呀!其他小伙伴你推我让,无人敢先出手。兔子三仗着自己手脚麻利,从旁边的柴火堆里抽出一根秫秸,摆出击剑的架势,朝着驴腚眼儿捅去。可能是黑驴刚才听见议论有了警觉,秫秸秆儿刚接触到驴腚眼儿,黑驴便飞起一只后蹄,直接踢中了兔子三的嘴唇。兔子三猝不及防,鲜血顺嘴流了出来。他吐出一口血沫,两颗门牙也随之掉落在地。兔子三此刻才感到了疼痛和害怕,张开血盆大口哇哇哭叫起来。
  其他同学都被眼前的场景吓傻了,愣了半天,才回过神儿来,赶忙扔掉豆粒,架起兔子三,急急慌慌跑向村卫生室。幸好赤脚医生还没收工下班,对伤处进行了紧急处理,将踢裂的嘴唇实施缝合,好歹没变成“兔子嘴”。一连几天,兔子三嘴唇肿得老高,无法正常进食,只好顿顿吃豆腐,也算因祸得福,满足了心愿。只是门牙无法复种,兔子三从此成了豁牙子,直到长大后才将门牙补齐。
  孩子嘴馋,调皮,情有可原。有时候,成年人也会干没准头的事儿,令人啼笑皆非。
  秋收时节,生产队一般会在午饭期间派人“护秋”,以防集体果实被盗。这天晌午,轮到韩喜和几个社员在坡里值班。因为恰逢本村集日,四里八乡来赶集的大姑娘小媳妇,三三两两从田间小道上走过,他们就嘻嘻哈哈跟人家搭讪。过了饭时,集市散尽,行人渐稀,这时远远走来一个挎篮子的青年妇女。韩喜生性滑稽爱闹,对其他人说:“谁要是能跟这个娘们儿亲个嘴儿,咱就给谁买二斤豆腐吃,咋样?”
  韩喜打小就好吃豆腐,他曾天真地问过奶奶:“到啥时候咱家能天天吃豆腐啊?”奶奶说:“快了,等柏树落了叶、兔子长了角的时候,你就能天天吃豆腐了。”有一阵子,小韩喜得空就往山上爬,往兔笼子跟前趴。现在,伙计们一听韩喜要“吃豆腐”,都笑了:“那不成耍流氓了?让人家爷们儿知道了,还不揍你。”韩喜说:“开个玩笑嘛,何必当真。你们不敢,我来!不过,你们可要给我买豆腐吃呀!”
  正说着,挎篮子妇女已走到近前。韩喜迎过去,喊了一嗓子:“站住,你从哪里来的?”
  妇女说:“俺是从山北过来赶集的。”
  “有人说你偷俺队里的葱来。”
  妇女递过篮子:“你翻吧!”
  “人家是看见你偷吃的。”
  “小狗才偷吃你们的葱来!不信,俺张开嘴,你过来闻闻。”
  此语正中下怀,韩喜撅起嘴凑上前,碰了一下人家的嘴唇,说:“还真没吃来,看来是冤枉你啦。你是个好同志哩,快回家吧。”
  估计人家早已揣摩透了韩喜的花花肠子,只不过农家妇女泼辣皮实,不在乎甚至也喜好这无伤大雅的玩笑而已。
  韩喜喜滋滋地舔嘴咂舌,让伙计们兑现买豆腐的承诺。大家笑道:“你小子已经吃了水豆腐、肉豆腐、香豆腐,占了大便宜,该你请俺们吃白豆腐才是哩!”  
  集体生产的岁月里,一切新收获的农作物,须先从坡里运回场院,留足种子和公粮后,再按人头分配到社员手中。这样一来,晚间看场便成了福利丰厚的肥差,不但睡觉也能记工分,而且还能摸点儿东西吃。看秋场时,能挑出鲜嫩的玉米棒子或地瓜,点着秫秸烧熟了啃;更诱人的是悄悄偷出黄豆,跑到村里换豆腐吃。
  这天晚上,是青年民兵张山与另外两位社员看秋场——好几亩地打下的豆子,正摊在场院里晾晒哩。晚间的场院,是农村最热闹的场所,为了节省家里的灯油,大人孩子都喜欢到场院里来拉呱玩耍。好不容易等大家走净了,仨人例行公事巡逻一圈,虚张声势叫喊几声,然后回到场院屋。聚在昏黄的煤油灯下,心有灵犀地瞅瞅满场黄豆,迅速分头行动。一人看场,一人望风,一人进村,很快换回十来斤豆腐。迫不及待地掐两根高粱秸秆当筷子,好一顿狼吞虎咽。两位年纪大的心眼儿多,吃饱就住了口;张山正是“吃壮饭”的年纪,不知深浅,将剩余的豆腐一扫而空。
  过了一会儿,张山忽觉腹胀如鼓,胃疼欲裂,倒在地上东翻西滚。另两位吓坏了,但不敢声张,急忙架起张山,绕着场院“溜食儿”。一直折腾到东山顶露出鱼肚白,终于溜得张山上吐下泻,好歹没被撑死。此后,张山只要看到豆腐就反胃欲呕,闻到豆浆味儿就恶心泛酸水,与豆腐终生“绝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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