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艺海钩沉
知道章太炎的名字,是在中学时代读鲁迅先生《关于太炎先生二三事》时。印象中鲁迅杂文中都是骂人的,谁被骂,必倒霉无疑。惟有对章太炎,则是尊敬有加的,且拿他和高尔基并论。
章太炎在卖字上相当怪,相当疯,说说他的卖字逸闻,倒也不无现实意义,而且也不失为认识其人其书的一条曲径。章太炎唯一的经济收入是卖字,但他没有经济头脑,常常凭兴致写字,兴致来了,可以收钱也可不收,没有兴致,钱再多也不肯动笔。
当然,他不乏可以借书法发财的机会,但因为他对金钱实在缺乏概念,所以往往没有很好把握。一天,革命元老冯自由请他写两件东西,一件是孙中山先生的《中华民国政府成立宣言》,一件是《讨袁世凯檄》。这两篇文章原稿都是章太炎写的,冯自由要求他各抄一件,成为“历史文献”。写毕,冯自由送笔润墨银二十元。这一消息在报纸上刊登后,不少人找上门来,纷纷要求章太炎书写这两篇文章作为纪念。每次都送润笔几十、上百元不等。本来这是很好的赚钱机会,可是当他书写了十来个之后,乏味了,恼怒了,再也不肯动笔。章太炎不知道家里需要这些钱维持日常生活,情急之下,他的夫人想出一个办法:平日章太炎吸便宜的金鼠牌香烟,一次有人送他一罐进口的茄立克香烟,他一吸味道不错,便吵着要改吸“外国金鼠”。夫人平日舍不得买,这次答应他每书写一次这两篇文章,买一罐茄立克送他。他就愉快地书写了,先后书写了五六十份。
旧时,给人写墓志、寿文,润笔比较高。章太炎名头大,学问好,找他写墓志、寿文的自然不少。但麻烦是他不接触钱,有时夫人已经收了钱,但他对此人不喜欢,就坚决不肯写,闹得很僵。当时,有人求章太炎写《两广巡阅使陆公墓表》,求字者多次催促,章太炎毫无动笔的意思。他的弟子陈存仁知道师母早已收了润银,便对求字者说:“你家有什么上品的文房四宝,拣几件送给他,我可以帮你说话。”他们说:“好的文物都被族人分了,只剩一件明代青花瓷夜壶,没人要,不知他老人家会不会喜欢?”陈存仁连声说好,因为章太炎在用的是一只锡夜壶,他每天早上为老师洗涤时,深为臭重所苦,便说:“你马上送来,他接受的话,可能立刻就动笔。”晚上,这只明代青花瓷夜壶送到了,章太炎见了,爱不释手。陈存仁乘机进言,并找出事状和纸卷磨起墨来。章太炎一言不发,立挥而就。
他的书法,常常成为别人赚钱的工具。他的使役常常从他的废纸篓里捡出他丢弃的书法,盖上先生的印章,与装裱店伙计串通一气,装裱后卖钱。章太炎爱吃霉臭食品,收藏家、画家钱化佛也是一位早年参加辛亥革命的怪杰,与章太炎是朋友,一段时间常来章家,来则必带臭豆腐、臭花生、臭冬瓜什么的,章太炎欣然大乐,说:“你要写什么,尽管说。”钱化佛让他写“五族共和”四字,连写数张。每次来,都写这四字。一次带来一罐臭气满屋的苋菜梗,章太炎乐不可支,说:“有纸只管拿出来。”结果一口气连写四十多张。原来当时大家热衷“五族共和”,脑袋瓜极灵的钱化佛请章太炎写汉文,另请蒙回人写蒙回文,藏人写藏文,做成五种文字写成的“五族共和”条屏进行销售,卖了不少钱。
章太炎不亲钱财,也有傲骨。有次,他在杭州巧逢蒋介石夫妇,蒋介石要用自己的车送他,他也坚持不肯坐。毕竟是革命元老,毕竟是国学大师,毕竟是书法大家,一句话,毕竟是一位风骨棱棱的传统文人,他是宁可清贫,也不会丧失骨格的。其墓碑“章太炎之墓”是他在被袁世凯软禁时自己写好的,与众不同的是,“太”字下面多了一点。老先生毕竟是老先生,总是如此不类凡俗,总是比别人要多那么“一点”的。
▲章太炎 篆书东京赋
●摘自斯舜威《平闲堂书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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