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郭永江
左右盘旋的楼梯因方位不同,折射进来的光线也明暗交替。楼道墙壁上的白,在时光的浸染下已现灰色,部分墙皮开裂、翘起,甚至脱落。水泥铺就的台阶经过鞋底的打磨没有变得更光滑,反而有了麻点,转弯平台的角落里蒙着灰尘,还有若隐若现的蛛丝。密闭紧实的防盗门堵住通向生活的居室,让里面成为一个恒久的秘密。粘在铁门上的彩色标签,传递着诸多外在信息,上门开锁、修电器、通下水道、收药、租房、就职等内容。标签的色彩各异,但都留有电话号码,以便联系。这些标签不仅在门上、墙上,还出现在扶梯的栏杆上。这种随意的粘贴,起初让人反感,愤而揭之。但,这样的粘贴黏性很好,不能轻易揭下,就是揭下了,过两天又会贴上去。它们的韧性,让你无奈,直至接受,不再管它。某一日你回到家,发现钥匙遗失,家人又不在身边。正一筹莫展之际,无意中看到曾经努力要清除的开锁信息。虽然有些怀疑,还是按照上面的电话拨了过去。上门来的男子矮小、邋遢,看上去还有些疲惫,让人分辨不出年龄的模样。门锁给人的感觉一向是安全、隐秘、坚固,你不会想象眼前这个人能够破解。那人只用一根纤细的钢丝,左拨右拨,竟然拨开了门锁。这让你吃惊的同时,也会从内心感激他确实给自己帮了大忙。
每一种技能都有它的神奇之处,它们自成一体,独立于外部世界,让我们不断发现这些不同之处的奇异变化。在城市的角落里,总有一些行当被人忽视,他们看似低微,却与生活息息相关,有些则不可或缺。街边的早点,远没有不远处品牌快餐店的正规与卫生,但他们各有特色,油条、包子、肉夹馍、麻团、馄饨、豆浆,甚至牛肉面,满足不同的口味与喜好。这些手艺都有不同的承传,却没有秘密,没有祖传秘方,靠的是勤奋,还有心与手的配合。炸油条的面团要加入适当的酵母、苏打粉、食盐,除此之外,就是各自的“手法”。面粉与配料的比例可以复制,手法却不行,这与每个人做事的心态有关。同样的面团、同样的操作过程,炸出的油条口味、形状、颜色却不同。手法也可以称作技法,这可以通过言传身教予以传授,但领悟程度不同、用心程度不同,所产生的结果也不同。在这个过程中,如果有两家相同食品的小吃摊,总是一家食客多,一家食客少。最终人少的这家可能会因无法维系而消失。这虽是市场的法则,却与竞争无关。所谓的市场机制,就是社会的需要。社会的分工都建立在需要之上,有需求才会有供给,这是一种自发的行为,也是市场的内在调节与规律。
城市的夏天总与高温相连。街道、高楼、车流、人流混在一起,无不散发着热量,让阳光投下来的热与地面聚集的热交织在一起,蒸腾膨胀起来。好在这样的街上还有枝繁叶茂的树冠,伞一般地矗立,滋生出一片阴凉,让红色的草莓、紫色樱桃、绿色的果蔬在树荫下流淌开来。这些色彩与诱人的滋味抵消了一点闷热的程度,也丰富了夏天的记忆。这样的颜色与画面就是用以消解夏日的广告图片,从精神上予以慰藉。也正是夏季的热,才会有蓬勃的生长,才会有丰富的色彩。只是我并没有口腹之欲,这与自己的消化系统有关,也与日常的生活习性有关。人生的每个阶段都会遇到不同的问题,所有的问题都需要自己来解决,而且还需凭借智慧。一个问题不能解决,或是解决不好,就会将其积累,并延续下去,造成更多或是更严重的问题。在此时的这个阶段,对于身体所出现的状况,自己并没有预想。它的出现既说不上突然,也说不上偶然,它以渐进的方式靠拢,你明知这样的痛会有影响,但它只是阵痛或是隐痛,过去之后便会忘记,也许它一直都在,只是自己没有介意。它在一点点地积累、叠加,然后附形上身。
我无法预测自己的未来,甚至是明天。每一时刻的到来都是新鲜,或是重复。时间于我来说意味着什么?是身体的不适,是安然地面对,还是流连于这迷幻街道的那一点点感触?虽然时常走在街上,依然有陌生的感觉,与它的隔阂让我无法融入其中。这就是在人群中的孤独感。每一个人都有自己的一个世界,大家擦肩而过,来不及看清容貌,一瞬间便不知去向。有时会停下脚步,站在某个店面的门口,静静地观看眼前的行人,这一时刻的静默、欢笑、匆忙、徘徊都像胶片从眼前划过。在每一张面孔的后面,都有一个鲜活的世界,如同自己,在成长过程中不断地协调着内与外的关系,使自己与环境、与他人相协调、相适应。这需要消磨多余的个性,需要在社会环境与自然环境中与他人生成基本相同的价值观念。这些观念说不上多么高尚,却是立足某一群体的基本要求。超出这个范围,非圣人,即罪人。而平庸呢,只是日常,在朝起暮落的过程中重复着以往的生活,在起伏不定的情绪中让时光的影像镌刻在大脑的沟痕里,让原本属于外界的观念成为自己的一部分。俗世的观念,在特定环境下能够颠倒是非、遮人耳目,使放大的既得利益超越于道德底线,进而扰乱公共秩序。
作为生存,吃、住、行最现实,也最为残酷,谁也无法避免。经济地位决定了你的行为方式,如同商场一侧的住宅,是某品牌的小区,不仅楼体硕大高耸,成为城市的标志,连同门前的街,街上的路,路边的店,都是精心设计。灰砖铺地,间以红色作为修饰,带动着路面汩汩前行,它会让你顺流而进。路边的小吃店格局较小,却体现着玲珑,即使不吃什么,也想在这儿小坐一会。这样的店面排列着,直到大楼的门口。大门以铁门阻挡,两边的大扇关闭,只留有侧面的小门,保安侍立,手握门把手,随着往来人员的进出,随时开启、关闭。好在他不盘查,你可以径直而入。两栋楼的间距围挡出院落,在这并不宽阔的空间搭起廊、桥、亭,挖有沟、壑、渠,只是缩小了尺寸,没有惊险,只是贴心的感觉。起伏的绿地上植有错落的树木,因为树种不同,它们的形状、叶片各异,进一步丰富了这片空间。在略大一点的空地上,一群四五岁的孩子各执画板,坐在小马扎上填充着色彩。只是他们并非安静,每一笔颜料涂上去,都会有孩子站起来让老师看自己画得怎样,老师年轻,像是暑期打工或是刚刚毕业,他还没有应对孩子的经验,在这样的忙乱中有些疲惫,因为孩子的母亲们都在近旁,他又不能太冷淡,所以就是无奈样子。孩子们全然不知,或者是根本不管老师的神情如何,只要不应答就跑过去把他拉起来,非要他评说一二。年轻的老师一面说着好,一面根据自己的看法再告诉孩子应该加的色彩。那些母亲并不干预,只当是旁观者,互相之间言笑着,有一眼没一眼地向孩子们这儿瞥一下,这样的画面,将孩子们的色彩融入一起,构成夏日傍晚的图景。
作为观众,我真心地因孩子而欢悦,因为纯真、质朴、天然,他们的所有行为都是自然,他们的笑与哭都能将你打动。只是,这样的区域只属少数,无法延广,当我们消除差别,将这个楼体的身前身后之事都能明白说清的时候,才会是真正的欢娱。
曾经希望寄居于山水,而山水在身外,也在身内,只有当身内之水流向山内,人与自然才能真正融合起来。
点评专家:马兵 (山东大学文学院副教授)
评语:随感的笔法,思考角度独特,语言也不错,风格像梁遇春的《途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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