瑞士:第三支德国队
2014年07月03日  来源:齐鲁晚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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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麦家

锡雍!你的监狱成了一隅圣地,
你阴郁的地面变成了神坛,
因为伯尼瓦尔在那里走来走去印下深痕,
仿佛你冰冷的石板是生草的泥土!
          ——拜伦

  倘若借用金庸名作《射雕英雄传》来比喻世界足球,德国队无疑是类似北丐洪七公的一代宗师。大开大阖的降龙十八掌,精微迅猛的打狗棒法,登峰造极的外家功夫,威震江湖,自成一派。所以,在每个因足球而著名的日子里,我从不会说铁血和统治力,我说贝肯鲍尔;不会说制空和威慑力,我说比埃尔霍夫;也没有决心和力量的词语,有的是马特乌斯……条顿战车严谨而刻板的夏日形象在阳光下光芒闪烁,耀眼生辉。20世纪最佳球队的王冠不是一切,100场世界杯正赛的率先达成也并非重点,正如柏拉图最高的伟大在于亚里士多德而非哲学本身,德国足球最高的伟大在于将营养注入了韩国、美国、瑞士、波兰乃至土耳其剧烈跳动的脉搏。力量流派旗帜之鲜明,影响之深远,形象之尖锐,令世界足球典籍的丰富性和科学性得到了不可或缺的完善。
  勒夫用美丽的异端改变了楚格峰千年的积雪和岩浆,日耳曼人抛弃了并未腐朽的石桥,决然置身神秘高空。习惯于接受加泰罗尼亚指挥棒的拜仁将士,用形如西班牙的拳法,向出师未捷身先死的卫冕冠军礼献玫瑰与宝剑,以致小组赛同美国狭路相逢时,克林斯曼以最德国的方式,在失聪的贝多芬面前,奏响了永恒的命运交响曲,奏响了荒诞、讽刺和不合时宜,只是无谓的偏头痛冻僵了断头台和响尾蛇,目送夕阳的背影可能正是迎来朝阳的珀耳修斯。
  绝非巧合,在瑞士教练席上端坐的老人,亦是大名鼎鼎的德国教头希斯菲尔德。与比德国队更加德国的美国队类似,这个有着64%德意志人的伟大国度,其足球文化渊薮于德甲:他们是在巴西的第三支德国队,也是最为传统和经典的德国队。在他们的舞台,我看到了一个古老的皮箱,一堆发霉的殉道书,以及一丝不苟的鹰隼辞令。从他们脚下飞出的信鸽,如同旋转木马,来回诉说着齿轮的严丝合缝,诉说着内心比身体更加强壮的意义和危害。
  于是,面对阿根廷,面对梅西,整整120分钟,他们都在努力寻找着20年前查普伊萨特威震威斯特法伦球场的凌空抽射,寻找着斯福扎指引升班马凯泽斯劳滕掌握夺冠奇迹时那意义重大的挑球和直塞,而贝纳利奥在沃尔夫斯堡练就的一身摔打功夫,高接低挡出了比赛所有的平淡和乏味。于是,尽管沉重的酷热笨拙且迟疑,尽管赴死的理智活跃而痛苦,迟钝的脑袋就那么在脚下滚动着,面容和体形俱已消失,直到墙壁斑驳,流苏残缺,直到天使之翼挥舞的短剑优雅地写下了处刑判决,面目不清的红衣人方才高扬起头颅,认真而呆板地投入到下一个与生俱来的昨是今非。
  在终场哨响的那一刻,我突然莫名想到了1816年容颜惨淡的拜伦,想到了锡雍古堡长达几个世纪的幽深昏暗,想到了日内瓦湖亘古闪耀的波光粼粼,还想到了皑皑雪山无人的洁净和乡村桃园的静谧。也许当时光的指针准确无误地指在了巴西的方向,并毫不迟疑地向前大步迈进,所有的足球流派终将殊途同归,归于深不可测的平淡,归于白夜的无形。但另一个世界黑白的工整,却更能牢牢印刻在光阴的深处,成为价值连城的印象主义和永不衰老的骄傲精魂。毋庸置疑,那随波逐流之外的脊梁,那堂吉诃德似的天真,是超然于胜负之外,值得尊敬和赞赏的大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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