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沂蒙山妈妈”的述说(二题)
2015年01月29日 来源：
齐鲁晚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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沂蒙红嫂与战士(图文无关)
1974年我刚被“解放”不久,便去沂蒙山一带跑了四个多月,有计划地从一庄到另一庄,采访到了大量素材。当年像“红嫂”那样掩护抗战伤员的人物比比皆是,从中整理出两篇,用她们本人的语气,力求原汁原味,写出当时的气氛。下面便是这些“沂蒙山妈妈”的述说——
(一)孩子若跟着我们,有一百个也没了
俺是柳行岔的董文英,日本鬼子大扫荡那段,俺二十六七岁,正是奶孩子的时候,掩护咱们的战士有小赵、小王、小张、小刘、老杨、老郭、老徐……俺是小组长。
小赵,叫赵仲玉,是宣大演戏的,演打鬼子,宣传抗战。他们也背枪打仗。小赵20岁左右,长脸,白净。在医院生的孩子,生孩子前还在前方打仗哩。她在这里,俺掩护着坐月子。那是1940年冬天,她男的叫郭方恩,山西人,是个军官。赵仲玉装成俺小姑子。她第二次来,和坐月子相隔了几个月,环境很不济了。在这里住了一年多,她走的时候,俺送到董家店子,那时宣大在青驼。后来看俺好几趟。还有一个女的,会拉弦,抱着俺的孩子,一边拉一边唱,唱着唱着哭了,说想她的孩子了。她孩子生下来,没奶,在艾山后给人家了。第二天就有人帮她抱来了。把她喜的呀!和我一铺,她没奶,我给奶着,吃在一起吃,打扮和咱一样。青袄白里子,戴毡毛头。是上级统一安排的。那年七月底,摘豆角,徐瘸子来了,我缝了一浅蓝褂给穿着。这月还来一个小张,十五六,发疟疾,直哭。
九月初五下晌,冯司务长又送来个小孩,六岁,穿小制服,是冯主任的孩子。冯主任叫冯志廷,小孩叫冯永生。我找出我闺女的花衣裳给他穿,他怎么也不穿,我劝他说:“不穿不行啊,你装不了老百姓,就是小八路呀,鬼子逮着还活命吗?”小永生说:“不穿,不穿,就是不穿,穿老百姓的衣服,还革命吗?”俺说:“怎么不革命?革命不光看穿什么衣服呀!你看,徐瘸子、小张,都穿老百姓的衣服了!”好歹哄着才穿了。冯主任是山纵一支队卫生队主任。司务长说:“他娘转移,带不了啦!怕让鬼子扫荡扫去,她说放你这里放心。”冯主任在俺家南屋住过。俺说:“俺活着,孩子就不碍,您和冯主任都放心就是。”司务长说:“哪里也没有大嫂这脾气!”永生不大怕事,来鬼子,跑,我背着他,上地堰子,他在我脊梁上喊:“妈妈,加油!妈妈,加油!”一次让顽固分子围住了,问:“是抗日小学的学生吧?”俺说:“上抗日小学太小,看这不是还得人背着!”后来他爹来领他,说“来看看孩子还有没有?若跟着我们,有一百个,也没了!”永生他爹那队伍,牺牲的剩不几个了。小永生正骑高粱秸秆当马跑,问:“爹,你的马呢?”
爹说:“我的马,牺牲了!”
他说:“骑我的马!爹,买干(煎)饼给马吃!”
孩子还不想走啊,多远了,直招手:“妈妈,再见!妈妈,俺再来!”
冯主任领孩子走的第二天,逢岸堤集,到了岸堤北巨埠,被鬼子逮去,拉到了关东,下了煤窑。后来跑回来的。
又过了好些年,孟良崮战役后,冯主任又来过一次。说来看看还有人没有,见俺家刚让敌人炸了,南屋的基石都炸出来了,北屋炸翻了,院子的磨炸摇晃了,心里话:“毁了,是没人了!”冯主任望着那情景,一阵难过,啪啦啪啦掉泪珠。打听了一下,知道俺转移上沂北了,在那里见的。
冯永生眼前在上海,常来信,开头总说:“沂蒙山妈妈……”
(二)“看看不要紧,再回来!”
俺是马牧池南村杨学田家的,闺女出了嫁,就是谁家的“家里”,回娘家都喊:“哎哟,老杨家回来了!”
1941年那年,逃鬼子逃到东大山。到了虎头顶南边,遇上鬼子合击,见一些庄打出了欢迎鬼子的小白旗,知道上圈里了。这时,遇到了宣大的小王,俺赶紧给她找件小男孩褂穿上,戴上毡帽。晚上,回到黄沟,放草垛里,用被子裹着。回到家,房子烧光了,放后面地瓜窖里,把地瓜往一边挪挪。杨庆伦他爷来,吓得打哆嗦,说:“怎么掩护了个大家都认识的小妮?”俺说:“别害怕,越害怕越出事。”告诉他,宣大五个人都被冲散了,才只遇见了小王。是纪玉利给推的头,戴上毡帽。
半夜鬼子就来了。咱山纵司令部住这村,鬼子来包围司令部,扔了毒瓦斯。俺先是烟呛得睁不开眼,直淌眼泪。西屋住的部队正睡觉,赶紧起来突围。俺往西跑,见不对,又往东跑。跑上东山的时候,学田在团圆墁遇上了宣大的另一个,叫小崔,说:“这不是小崔吗?”小崔直高兴,说一直在找,各庄住,不敢回家,在外面呆了七八天了。学田领到家来,向纪玉利要来推子,在后园里推的头,把她也放在地瓜窖里。
这庄地形不好,鬼子没在这里住。可四面都是鬼子。鬼子的司令部就安在拔麻、长山庄、桃花峪、野竹旺。天天吆吆喝喝到处查,“有八路队伍吧?”“有八路衣服吧?”“有八路子弹吧?”杨福田也跟着吆喝:“谁家藏着八路?”邻家都知道俺家有人。房子烧了,敌人不进来翻,怕有手榴弹。抓去赵立安等六七人灌椒子水,都没出卖的。凡藏的户,一个也没有被弄出来。外庄有交的,拔麻的村长和六个人集体交的,把藏的咱的一个人绑着交给了鬼子,咱的这个人后来跑了,咱们把拔麻的村长等七个人抓去杀了。朱家庄也交了一个,是咱的一个战士,是村长的父亲王百善叛变了交的,把这个战士交给鬼子以后,鬼子向他要枪,咱这个战士说:“我是个当兵的,八路不要了,把我的枪早收去了。村长有枪,这个人是村长的爹!”鬼子把村长的父亲砸死了。俺马牧池,鬼子把全庄人吆喝一个地方,一审再审,没一个交的。
这时,小崔还藏家里,用酒壶送水给她喝,瞅天不亮领着跑上了南沟里,让她在那里躲了几天。在山头转,就是一个人,谁也逮不住。扫荡快完的时候转移走的,这时头发已经好长了,穿男孩衣,铲鞋,俺送到南边,一直过去辛庄,她走了,挎着小筐当小要饭的。俺说:“看看不要紧了,再回来!”小崔直答应着:“嗯,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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