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十年前,这里是一家书店。大概因为当时的青岛,文化事业相对滞后,店主人以为是在披荆斩棘,故名曰“荒岛书店”。 □刘增人 这张照片是笔者2006年拍摄的。这家奶站位于青岛市市南区广西路4-6号,是广西路、龙口路、龙江路的交界处。每天清晨,取奶的人络绎不绝,到下午就少有人光顾。它像所有奶站一样忙碌并清闲,也像所有奶站一样单调而有益。 八十年前,这里是一家书店。大概因为当时的青岛,文化事业相对滞后,店主人以为是在披荆斩棘,故名曰“荒岛书店”。据传说,书店的主人是孙乐文和宁推之。孙后来加入了共产党,这书店也就成为地下党以及青岛“左联”小组的活动地点之一。书店门脸不大,因为常常摆着上海、北京等地出版的新文学书刊,在那时的青岛,是非常独特、新鲜的,由此引来不少对新文学情有独钟的年轻读者,就非常自然。书店主人还在店内摆了几张座椅,供选书、买书或者不过随便走来偶尔驻足的人们少事休憩,翻阅浏览,或者与同道者们议论交流,互通信息——这是书店主人与其他商人明显的差别,而与上海的内山书店的做法略微近似。据说当时在市立中学读书、后来成为著名电影艺术家的黄宗江,后来成为新华社副社长的李前管(改名为李普),上世纪30年代文坛著名的东北夫妇作家“两萧”,都先后作为荒岛书店的“常务”读者,在这里相识,在这里订交,成为以新文学为媒介的同志兼朋友。 1934年初夏,萧红、萧军应朋友舒群的邀约,从哈尔滨经大连来到青岛。那时的青岛,日寇侵略亡国灭种的威胁尚未逼近,以国立山东大学为中心的教育、文化事业,依然在顽强地建设发展,海风依旧清新,海浪照样迷人,是文化人不错的游览或寓居的选择。老舍与洪深,是大体上同时来到青岛,与原先就定居于此的王统照等共同组成了一个无论是实力还是规模都足以令人瞩目的新文学群体。他们携手创办《避暑录话》等刊物发布自己的新作,他们在寓所或酒馆时或小聚,畅谈快饮,借以吐露心中的淤积块垒,于不经意间,造就了青岛历史上一段堪称辉煌的文化。“两萧”来到青岛后,虽然没有足够的史实确证其已经加入这一群体的文化活动,但接受了这种文化氛围的熏陶,则是大体上可以断言的。在这里,他们由于生活与工作的相对安定,创作开始出现了高潮。受胎于哈尔滨的两部小说,即后来定名为《生死场》和《八月的乡村》者,在这合适的气候下迅速成熟,完成了酝酿已久的初稿。作为名不见经传的两个文学青年,写成作品固然困难重重,谋求出版就更是如入蜀道,难上加难!还是在这荒岛书店,孙乐文建议他们不妨向上海的鲁迅先生求助。因为孙在上海的内山书店见到过鲁迅先生,和蔼可亲之状,时时如在目前。也许是受到孙的鼓励,也许是为鲁迅的崇高盛誉吸引,也许是当时“两萧”实在也没有更为可行的办法,于是他们毅然把自己的心愿寄往向往已久的上海。孙乐文还建议他们把通信地址就署为青岛荒岛书店,万一不测,“两萧”不会有什么危险,而他作为书店的主人,也能够轻松地“推脱”责任。于是,这满载着两位即将在中国新文学的历史上大放异彩的青年作家的希望的邮件,从黄海之滨,飞向了中国新文学的中心上海,飞向了20世纪中国最伟大的文学大师鲁迅。 以后的事态发展,就几乎是尽人皆知了:当“两萧”正在满心里惴惴不安的时候,鲁迅的来信到了,他们的欢欣鼓舞,自然是不想可见的!鲁迅在信中说:“我可以看一看的,但恐怕没有工夫和本领来批评。稿子可以寄‘上海,北四川路底,内山书店转,周豫才收’。最好是挂号,以免遗失。”信写于1934年10月9日夜,这是“两萧”命运转折的节日,也是他们和鲁迅通信以至结识的开始。从此,他们在鲁迅的关心提携下,不但出版了自己的成名作,而且迅速跃居为上世纪30年代最具影响力的青年小说家,成为在抗日烽火燃遍关外关内的历史时刻奋力充当民族代言人的东北作家群的杰出代表!此后,他们的作品特别是萧红的《生死场》以及萧红的悲剧性人生历程,更为中国现代文学研究提供了异常广阔的阐释空间。 于是,这一幢并不起眼的普通房子,在历史的特殊关头,成功地扮演了青岛“文化港口”的重要角色,成为人们屡屡称道的文化佳话的关键与载体。从书店到奶站,它的历史地位发生着巨大的改变,风雨沧桑,见证着几十年间青岛的、中国的天翻地覆!该它出面执掌历史风旗的时刻,它当仁不让,走出显赫,走出荣耀;当历史变异形势苍黄,它又谦逊质朴地走向民间,走向生活,在历史进展的链条上尽职尽责地完成着需要它完成的各项职能。好像是鲁迅说过:人,无非都是进化的链条上的一环,承着过去,向着将来;又无非是历史长河中的一滴水、一朵浪花,在阳光下闪烁翻腾一度,发挥出自身的灿烂光耀以后,就无怨无悔地偕同诸多水滴诸多浪花一道,欢欣喜悦地顺着河床流向远方,流向大海…… (本文作者为著名学者、青岛大学教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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