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想到,在三绝之外的书画润例中,又让这位才子的率性与真趣得到了一次淋漓尽致的体现。
□杨加深
润格,又叫润例、润约、笔单等,指为诗文书画所定的报酬标准。与古今书画家的润格相比,郑板桥67岁时自定的书画润例,可谓别具一格,独步古今。
郑板桥(1693-1765)是康熙秀才、雍正举人、乾隆进士,诗书画三绝,也是“扬州八怪”中艺术成就最高、社会影响最大者。然而,郑板桥在政治上并不得志,61岁那年(1753),他因为民请赈而得罪大吏,从一生中做的最大的官之一——潍县知县任上辞官回乡了。自此,在扬州度过的最后13年里,郑板桥又过上了以卖书画为生的日子。重返扬州当画师的郑板桥当时已名满天下,求书索画者络绎不绝,让他疲于应付。67岁那年(1759),他听从老友拙公和尚的建议,自书润例,遂成为一段家喻户晓的人间佳话。原文录如下:
大幅六两,中幅四两,书条对联一两,扇子斗方五钱。凡送礼物食物,总不如白银为妙。盖公之所送,未必弟之所好也。若送现银,则中心喜乐,书画皆佳。礼物既属纠缠,赊欠犹恐赖账。年老神疲,不能陪诸君子作无益语言也。
画竹多于买竹钱,纸高六尺价三千。任渠话旧论交接,只当秋风过耳边。乾隆己卯,拙公和尚属书谢客。板桥郑燮。
润格有三层意思:开门见山,点明了不同尺幅、不同制式作品的不同价格；第二层意思说,别给我送礼,您送的东西我不一定喜欢,不如直接给银子好。我只对钱感兴趣,见到钱心里就高兴,写字画画就好,这样您才有可能收藏到我的精品；第三层意思说,我不收礼,更不赊欠,而且年纪大了,也没有精力陪您说那些无聊的话。总之,您给钱,我就给您写字画画,别的免谈。
这段文字虽然直率,但毕竟是只从自己角度讲的,略显生硬。故又附诗一首,强调买家与卖家之间的两厢情愿,以化解其尴尬。这首诗表明了板桥老人的决绝态度和耿介性格,仔细品味一下,着实令人忍俊不禁。大致意思是说,您买我画的竹子可比买真竹子贵多了,我画在六尺宣纸上的竹子就卖三千(当然这个三千不是实数,因为与上文“大幅六两”的定价相矛盾,只是为了诗韵的需要而已)。你若买真的竹子,还不知能买多少呢!但是您既然看好了我的货,那就买好了,叙旧、套近乎,我也只会当成耳旁风。
这当然只是板桥润例的字面的意思,按我的解读,个中还有几层深意:其一,此时的郑板桥,名声与地位发生了很大变化,已不再是那个“卖与东风不合时”的“二十年前旧板桥”了,当年不被扬州人重视,现在自然也就不愿与他们“论旧交接”了。其二,买书画者多为达官贵人、富商大贾,一个愿打一个愿挨,钱不要白不要。其三,郑板桥的所谓“六分半书”,也并非其得意之作,这种标新立异的形式,也无非是为了满足达官显贵们附庸风雅的心理而创造出的一个市场品牌而已。在这一点上,我十分赞同简直先生《书从天来》中的观点。
有人根据史料中当时的米价记载,推算出当时郑板桥书画的实际价值,认为郑板桥一幅价值六两的大画,只能买到150公斤米。这个价位,与现代的一些书画家相比,可以说还是相当物有所值的,可见郑老先生并不“黑”。然而,按照传统,文人书画家是羞于谈钱的,而郑板桥的润格只谈“钱”字,不论其他,不但没有遭人讥讽,反而成了雅极而俗又俗极而雅的润格典范。除去当时书画市场的因素外,郑板桥的才华和高尚人格魅力还是起了巨大作用的。清人张维屏在《松轩随笔》中说:“板桥大令有三绝:曰画,曰书,曰诗。三绝之中有三真:曰真气,曰真意,曰真趣。”没想到,在三绝之外的书画润例中,又让这位才子的率性与真趣得到了一次淋漓尽致的体现。
对于这个润例,至少对那些附庸风雅的人来说,郑板桥是严格遵守的。传说当时江西有位张真人,入京朝见乾隆后路过扬州,当地商人竞相逢迎,定做了长丈许、宽六尺多的大纸,想请郑板桥为其写一副对联。偌大的尺幅远远超出了郑板桥“大幅六两”的范畴,又要为其撰联,故郑板桥开价一千两。商人杀价到五百两,板桥欣然应允,顷成上联:“龙虎山中真宰相”。商人请写下联,板桥笑道:“五百两只能写一半。”商人只好如数奉上,郑板桥挥毫写出下联:“麒麟阁下活神仙”。文书俱美,商人连连拍手称妙。
(本文作者为山东大学历史文化学院教授、副院长,系中国书法家协会会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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