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倒的“包龙图”
——回忆父亲方荣翔在香港演出的日子
2014年06月19日 来源：
齐鲁晚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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方荣翔
医生正在为方荣翔诊治。
“活包公”台上突发心脏病
按计划,山东省京剧团与北京军区战友京剧团在香港参加“京剧荟萃耀香江”的演出活动。1988年6月18日应该上演《打銮驾》、《铡包勉》、《赤桑镇》,这是唱、念、做都很重的戏目。这天白天,父亲去一所大学讲演,回来后已经很累了,加上不间断地接待记者采访,更是体力难支。晚上临开场时,他已感到胸中心区发痛,而且伴有头眩、耳鸣。但他还是坚持上场开演了。
父亲在台上威风凛凛,俨然是个“活包公”。当演至《打銮驾》包拯不畏强权严惩国舅,娘娘狐假虎威出面阻拦包公去路,而包黑子怒不可遏,砸了象征封建权力的銮驾一段时,观众满堂叫好。此时,观众陶醉在方荣翔的精彩演唱之中,那么兴奋,那么满足。他们哪里知道眼前这位“包拯”正被越来越重的心绞痛所折磨……父亲自知不妙,按这种病情,随时都会倒地。他扫了一眼台下正沸腾着的观众,身子微微晃了两晃,艰难地吸上一口气,调动全身气力凝聚精神,用颤抖着的嘴唇吹了一下髯口,放慢节奏来了句“你等午门外等候了”!随后他打个趔趄下了场。
回到后台,父亲瘫倒在道具箱子上,吃力地把头盔摘下来,顺手扔在一旁。要知道,在一般情况下,演员是不能自己卸盔头的。
整个后台紧张起来,团长和演员们一下子围了上来。团长紧急决定,由父亲的学生宋昌林替演下面的戏。因事先没有准备,急忙卸脸改装,但宋昌林拿笔的手剧烈地哆嗦起来,油彩画不到正地方呀!
父亲的理智还算清醒,在众人帮助下吸了几口氧,他长出了一口气,挣扎着坐起身来,发出一道不容抗争的指令:“不许声张!不许回戏!除护理人员之外,各就各位。幕间休息稍拉长点时间,下半场开幕我照旧登场!”
此时,香港港安医院心内专家金天任先生从场内赶来后台,诊视确认是心脏病发作。金先生以医生的身份表示,“不能登场了!否则,后果难以设想!”
舞台下的观众也知道方荣翔心脏病发作了。他们推举几位代表到后台来看望,一起向团长要求,“请方先生快去医院抢救!等病好了,能上台了,我们再来看戏!”
父亲服过心脏急救药后,不适症状明显有所缓解。面对热情的观众,他像刚从梦中醒来一样,精神又好了起来。他笑着说:“没大事!请诸位放心!我一定把这场戏演完!”
电铃催场,大幕又开了——《铡包勉》开演,王、马、张、赵四将引场而上,“活包公”又活着上来了!
人心都是肉长的,观众们得知方荣翔抱病登场,全场给予他最大的褒赏——唱也喝彩,身段亮相也喝彩,掌声一直不断!
终于,父亲以超人的毅力,奇迹般地完成了这场戏——他曾经发过誓,“如果撂倒在戏台上,责任自负!”
下场后,大家一起动手,给我父亲卸装。当为他脱下彩裤,看到他腿上做第一次心脏手术时留下的疤痕,在场的人眼里都噙着泪花。
“黄盖”带病演出“群英会”
诊断表明,那一晚父亲是又一次急性心肌梗塞,绝对需要卧床休息。不等检查完毕,他已在病床上昏睡过去,他太累了!
父亲的心血管被无情地堵塞了,然而,他的思维却更加活跃。医生们都无法下结论是否能救治他,而他自己却又有了安排。
次日的演出剧目为《群英会》:叶盛兰之子叶少兰扮周瑜,谭富英的高徒孙岳饰鲁肃,张君秋先生的公子张学津扮孔明,裘盛戎的传人方荣翔扮黄盖。“活曹操”袁世海先生仍担重任,再饰曹孟德。这场戏,应该是上世纪80年代中国京剧的高水平演出,消息传开,戏票价格暴涨,很快抢购一空。
可突然,“黄盖”、”孔明“车祸不能来港,“活曹操”因故也不能出演。父亲身在医院,心在剧场,看到报上的种种猜测、议论,他心如火燎。父亲再三向医生申明:戏票已售出去了,多少人等着看这场戏呀!唱与不唱,关系到整个中国京剧界的声誉问题。
父亲思虑再三,挥笔写了生死文书——“演戏系自愿,自觉症状尚好,演出均无碍。倘有不幸出现问题,责任完全自负”。父亲的诚心感动了大家,经过协商,医院在做好救护准备工作的情况下,同意父亲去剧场,但演员要配好B角等待。
《群英会》如期出演。“黄盖”一出场,台下压不住一片哗然:“方先生!是方荣翔呀!”阵阵掌声,为方荣翔与死神搏斗而呐喊助威。
就这样,医院、剧场,剧场、医院,父亲在死神手心里挣扎着,完成了《甘露寺》、《失空斩》、《赵氏孤儿》、《遇后龙袍》、《审潘洪》等剧目的演出。至此,不光完成了合同场次,还进行了超场演出。
在港完成第二次心脏“搭桥”
整个演出结束后,剧团如期返回了内地。而父亲却留在了香港,等待着他的是准备做第二次心脏手术。
要进行第二次心脏搭桥手术谈何容易!从第一次手术之后,父亲就没有认真地休息过。他的身体,由于失血过多,压根儿就没恢复过来,已经弱不禁风了。再来一次“剖腹挖心”受得了吗?
1988年8月1日上午9时,手术正式开始了。开胸之后,医生护士们惊呆了:所有的心肌外组织,全部处在粘连状态。这说明,第一次开胸之后,病人没有很好地休息和治疗,是过早的大活动量造成的恶果。要进行清除粘连手术,仅这一项工作,就进行了五个小时。
“开心”之后,医生们又惊讶不已。1985年“搭桥”术接过的四条血管,又堵塞得如香肠一般。血管不通,心区必然痛。此情此景,病人是怎样生存下来,又是如何在戏台上“叱咤风云”的呀?
手术共进行了十四个小时。
8月2日,也就是手术后的第二天,父亲就能下地了。这天,港安医院的麻醉师陈志强先生带着录音机来到父亲病床前说,“方先生,来唱几句,试一下声音吧!”
病房里的医生、护士们悄然围了上来,病房中静得出奇。
父亲双手捂着刀口,为的是不让紧张的心脏跳出胸膛。唱了一辈子戏的父亲,到了此时,却像陷进一个空白世界中,竟连一句台词也想不起来了。
过了一会儿,“我且到望乡台亲自察看……”父亲的这句唱腔,犹如导弹发射一样,由低到高,拔地而起,直上蓝天!
在场的人由寂静无声到欢呼雀跃。此刻,父亲双手捧着脸,一阵紧过一阵地抽噎起来。随着一阵热烈的祝贺声,陈志强先生俯下身子,凑在父亲耳旁说:“方先生,你手术前曾问我还能不能唱戏,我现在可以回答了,你完全可以重登舞台!”
父亲突然呜咽大哭起来。不,他是在开怀大笑,这爽朗的笑声里包含着他对党和政府的关怀与抢救的感激之情,同时也包含着对香港港安医院高超技术的赞许……
从香港演出回来之后,文化部对方荣翔香港演出的表现给予通报表彰,并颁发了5000元奖金。对这笔钱的使用问题,父亲又大动脑筋。第二次手术之后,他的身体已经极度虚弱,应该进行全面治疗和补养。国家给的这笔奖金,可称得上“及时雨”。可是,方荣翔对全家下令——“这笔钱不能动,寄给灾区……”得知文化部专程来济南对方荣翔进行嘉奖的消息后,原山东省委书记谭启龙先生当即挥毫写下了“为民表率”四个字。父亲收到谭书记信之后的几个月,便因心脏病再度复发于1989年4月22日驾鹤仙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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